伤逝 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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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雨下得很大,然而我没有失约,庆幸我没有失约。
坐着去五里亭的公交车,一路上还是过往看惯的风景,只是在大雨里被浸得更深更沉了。
雨一直下着,走进被都市边缘化的贫民居,耳边满是嘈杂的北地方言。破旧的房屋间夹杂的小道,已积满了水。我趟过积水,走到熟悉的大门口。挤上白天也一样漆黑的小楼梯,一股潮湿的空气霉变了我的鼻息,一阵压抑。
低矮的房间里,窗帘蒙住了阳光。昏暗中梅姨平躺在小床上,身旁散乱的药瓶,泛着刺眼的苍白,我低头沉默了······
忽然,梅姨的儿子何飞,把我拉到另一间房,对我浅浅地笑了笑,又拍了拍我僵直的臂膀。我回头看到小桌上放着切好的肉丁、豆芽菜,还有一叠惨白的春卷皮。记起了他曾说要请我吃春卷。接着,我们忙碌起来。在哔哔剥剥的炒菜声里,夹杂着几声短促的说笑。
馅都煮好了,我们在小桌前坐下,开始包起春卷。一叠粘紧的春卷皮被一张张扯开,在我笨拙的手里,这薄薄的一片片显得脆弱无比,让我不得不小心翼翼。朱鹏却细心娴熟地包着,像从前梅姨那样细心娴熟地包着。
过了一会儿,何飞扶出梅姨缓缓地坐在小桌旁。梅姨浮肿的面庞现着化疗后的枯黄,黄色毛线织成的小帽,裹着害风的头,两眼失了神采,人已经不大清醒了。拿着春卷的手痉挛地颤抖着,咬了几口春卷,又全都吐在了手上。两年前完全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的。那时她黑且瘦,有着过过苦日子的农村妇女特有的硬朗身骨的。
我低头沉默地吃着春卷,突然听到梅姨大声笑说道:“明钟在我这多吃几天,肯定就胖起来了。”我惊讶的抬起头,看到她嘴角渐渐平去的笑纹,心里顿时五味俱翻。忽然,又触到她的目光,无力空洞的目光,低下头时,泪水已经滴到了脆薄的春卷皮上。我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反复的嚼着,却怎么也咽不下了。
望着屋里蜷缩在潮湿里的白天,我害怕了,害怕潜伏的黑暗,会吞噬尽这虚弱的阳光。我爱怜它,因为正是这弥足珍贵的阳光,让我在那个湿漉漉的四月,走出了阴霾。
去年四月我中途辍学,心灰意冷中寻到曾经萍水相逢的梅姨。那时她因病正在静养,但还是腾出房间让我暂住。
我反复沉沦在阴暗里,她却每每耐心劝我去阳光下散心。一席贴心的言语,不曾掺杂空洞的哲理,却让我在无助里温热了心,明了了心。她还让我陪她听佛经。或许圣洁的佛经真能涤净尘世的烦恼,只是愚钝的我真的难因这千古的梵音启悟。只是,她虔诚祷告中的几句“前途无量”,却让我醍醐灌顶。或许继承高僧的衣钵,也不过是顿悟了几句会心的真语。
后来,我选择了苦行,选择了再次的高考,从此忙碌于学习考试,少有机会再来看她。没想到,相约吃完那顿春卷,就成了我们最后的诀别。
在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不久,我收到了何飞的短信:我妈前两天走了。
她走的那天 农历六月十五,月圆夜明,相信那高悬的佛光,正是指引她向净土的。
给她送葬那天,正好是舅舅生日,亲人们都不让我去,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坚持。真的,梅姨,我想跟着苍白的仪仗,为你穿上素服,把纸钱散满苍天,我知道你不需要,我只想让他们掩埋你今世的困窘;真的,梅姨,我想静对着你的灵位,把泪痛快落向黄土,我知道你不忍心看到,但就让我宣泄吧,宣泄这满心难以抑止的痛楚······
你走了,送你最后一程时我失约了,或许也还应该庆幸,庆幸你在最后一程,不必不忍弃下一个尘世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