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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r.Vincent

死于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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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6-7-23 09:09:28 | 显示全部楼层
<p>  “我也琢磨过。”张大寿说:“我老家在东北,从小出来,在山东当了十几年兵,1986年复员到了这儿,在本地还真没什么亲戚朋友,我还真琢磨不出来,谁能对我下这个毒手。”</p><p>  “来电话那个人的声音,你一点不熟吗?”</p><p>  “从来没听过这种嗓门儿,不像人声儿啊。”</p><p>  一个刑警过来对博冬说:“队长,机子接好了。”</p><p>  傅冬说:“试一下。”</p><p>  刑警用大哥大打进客厅电话,做着录音和监听试验。傅冬又对张大寿说:“哎,那天绑匪是住你们车厂打的电话是吧,要修车,我记得是说爆服了是吧。”</p><p>  傅冬又问:“你厂里有六个修车师傅对吧,这绑匪怎么就知道来给他们修车的准是您内弟,而不是跟您不沾亲不带故的其他人呢。”</p><p>  “这个……”张大寿想了想,摇头说:“我也琢磨不出来,可能就是想绑我一个人,就算是别的师傅被绑了,我当厂长的,总不能坐视不管吧。”</p><p>  “如果是一般师傅给绑了,从清理上讲,您往公安局一报,也算是尽责了,对吧。”</p><p>  “这世面上都知道、我张大寿是讲义气的人,我没这个义气的话,我这厂子也到不了今天。”</p><p>  傅冬笑笑:“啊,我只是随便问问。”</p><p>  客厅一角,李文江在与刘长英交谈。</p><p>  “你弟弟我看是个5业部皈。 会不会在什么地方和人洁了仇。他最近没有对你说起过什么让他不痛快的事吗?”</p><p>  刘长笑肿着眼睛说:“长勇到我这儿也快两年了,从来没在外头招惹过是非。那天在船上是喝了点酒,所以说话冲了点。平常日子不这样儿。他来这儿是凭手艺挣钱,打算回去娶个媳妇,他有个相好的是在张家口郊区的,他挣足了钱回去就能娶她。长靠平常也不出去,除了干活挣钱没别的心思。”</p><p>  “他一个月挣多少钱。”</p><p>  “1000多块,在厂子里他拿500元,跟别的师傅差不多,回家他姐夫再给他500元,再加上年节假日红包和福利什么的,平均每月1000多FB。”</p><p>  “这么说,你们对他真不错。”</p><p>  “是啊,我父母都不在了,我当姐姐的现在日子好点了,总得帮他一把,就这么一个弟弟。”</p><p>  屋里一下静下来,张大寿接了电话,“我是张大寿,”电话里照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嘶哑地问:</p><p>  “钱准备好了吗?”</p><p>  “准备好了。”</p><p>  “是我要的那个数吗。”</p><p>  “是,100万,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p><p>  对方又沉默了一会,才说:“好,叫你老婆带上钱,钱要放在一个手提包里,然后到丰城路,路口往南第一个胡同,在那胡同里有一个小酒吧,11点钟以前,你叫她在那儿等我。听好了,你叫她一个人来,你不要跟来,如果你报警的话,哼哼,你看着办吧。”</p><p>  “喂,喂,先生,我老婆现在身子不方便,她怀孕了,她……”</p><p>  像前两次一样,对方没犹豫就把电话挂了。</p><p>  张大寿还拿着电话发愣,傅冬把话筒接过来替他放下,然后命令刑警:“把录音再放一遍。”</p><p>  录音又放了一遍。</p><p>  放罢。傅冬问:“钱捆好了吗?”</p><p>  一个刑警把捆好的一叠叠钱放到桌子上,说:“上面和下面都是真钱,中间是纸。如果不都打开的话,看不出来。”</p><p>  “好,”傅冬对张大寿说:“叫你夫人带上它,去和绑匪接头,你放心,她会很安全的。”</p><p>  刘长英说:“不,还是叫大寿去吧,我没经过这事儿。”</p><p>  张大寿说:“我是想去,可人家指名要你去呀,我去人家不露面,不是白搭吗。”</p><p>  李文江安慰刘长英:“你别怕,要想救你弟弟,目前只有你去才能引他们出来,你放心,我们就埋伏在你身边,你不会出事的。”</p><p>  一个刑警把大哥大递给傅冬,说:“处长的电话拨通了。”</p><p>  傅冬接过电话:“处长,电话来过了,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半小时,交钱的地点在丰城路……”</p><p>  傅冬将情况报给处长,他知道一切都将按预定的部署进行,他和李文江陪刘长奖一起来到街上,看着刘长英叫了一辆“的_土”,坐上走了,才钻进自己的汽车,也向丰城路方向开去。</p><p>  路上,傅冬点了根烟,看了一会儿窗外,突然问李文江:“哎,你说,这绑匪是缺乏经验呢还是有什么花样,怎么选这么个地方接头啊。”</p><p>  李文江同感:“我也纳闷,选个胡同里的酒吧,前后两个口要是叫人一堵,那才叫进得去出不来,这倒方便咱们了。”</p><p>  傅冬喷了口烟,“留神,越是漏洞大,越是没好事!”</p><p>  路口第一个胡同里,果然有个小小的个体酒吧,因为偏僻,客人不多,灯光幽幽,情调还算精致。</p><p>  刘长英拎着鼓鼓的手提包,神情紧张地走进酒吧,她胆怯地观察了一下寥寥在座的几个客人。似乎没人对她的出现有任何反应,于是她挑了个角落坐下来。</p><p>  酒吧招待走过来,“小姐,请问喝点什么?”</p><p>  “要一杯可乐吧。”靠着窗子,她可以看到路灯昏黄的胡同,偶尔有人低头匆匆走过,或者汽车隆隆来往,车灯把窗户照得半白,刹那便又暗下来,瞬间的嘈杂也就消失了。</p><p>  在这条无名的胡同的两头,便衣警察们在汽车里严密地监视着进出的行人。他们用无线对讲机,不断地和在胡同里流动的便衣联络。</p><p>  就在刘长英走进酒吧的两分钟之后,高博安和妞妞挎着胳膊也走进酒吧,他们对刘长英看都未看一眼,便亲亲热热坐下来,要了饮料,恋人似的唱唱低语。</p><p>  这时,酒吧的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看了刘长英一眼,刘长英也盯住了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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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6-7-24 07:32:42 | 显示全部楼层
<p>  走进酒吧的是个30来岁的男子,他在一张小桌前坐下,目光始终盯在刘长英身上。刘长英紧张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那男人见刘的目光并不回避,跳牙一笑。刘长英也连忙讨好地笑笑。那男人又笑笑,然后起身坐到刘长英身边来了。</p><p>  “怎么一个人啊?”那男人满口酒气。</p><p>  “啊,啊。”</p><p>  “来点儿酒吧,我请客。”</p><p>  “啊,我不会喝酒,谢谢。”</p><p>  见刘长英与那男人交谈上了,高博安和妞妞立即用别在衣领里的对讲机话筒向外联络:“喂,啤酒端上去了,啤酒端上去了。”</p><p>  酒吧里,那半醉的男人没话找话:“几点啦。”</p><p>  “11点多了。”</p><p>  刘长英抬起手腕,给他看表,那男人就势抓住刘长英的手:“我看几点了。”刘长英抽回手,她吓得气喘嘘嘘。</p><p>  男人诞脸笑着:“这么晚了,很寂寞是么?”他又把手伸过来。</p><p>  “你干什么,请你规矩点,你要干什么!”听到刘长英的叫声,还没等高博安和妞妞站起来,一个酒吧经理模样的男人早已拦在刘长英和那男人之间:“哎呀,王老板,你喝酒怎么不早点儿到我这儿来喝,这是在哪儿喝成这样了,来来来,叫我们这儿小姐再陪您喝一杯。”</p><p>  “没事没事”,醉汉挥着手:“我没事,我跟这位小姐聊聊天儿。”</p><p>  经理问刘长英:“你们认识?”</p><p>  刘长英说:“我不认识他,我是来等人的。”</p><p>  “你别在这儿起哄了,来来来,我找人陪你喝,喝趴下我送你回家。”</p><p>  醉汉被连拉带哄地架走了,刘长笑看看表,已经快12点了,她孤零零地坐着,面前的一杯可乐点滴本动。12点半的时候,整个酒吧除了她和高博安、妞妞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客人了。</p><p>  经理踱过来,“小姐,你等的人还没到?哎,我们这儿该下班了…,,</p><p>  刘长英看了高博安、妞妞一眼,心神不宁地站起来6</p><p>  在丰城路设伏的刑警们陪刘长英回到家不久,他们接到了绑匪的电话,电话依然是由张大寿接的,他听到绑匪嘶哑的笑声,连忙说:“先生,怎么回事?我老婆带了钱去的,她一直等你到</p><p>  “她是带了钱去,她还带警察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啊?”</p><p>  “没有,没有,你一定看错了,我老婆是一个人去的,我们确实没有报警……”</p><p>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姓张的,你们等着收尸去吧!”</p><p>  电话挂断了,通过监听电话听到一切的刘长英痛哭起来,‘大寿,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不让你找他们非找他们,呜——,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呀,我没爹没妈,就这么一个亲人呀,呜——”</p><p>  张大寿说:“我不报警,不报警你拿得出100万吗!”</p><p>  李文江劝道:“长英同志,你别太难过……”</p><p>  刘长英歇斯底里地揪住李文江:“是你们害了他,你们干嘛要跟着我?干嘛要跟着我!是你们害了他!我跟你们要人,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你们都给我滚!滚出去!”</p><p>  刘长英泣不成声。</p><p>  李所长上前劝慰,他和张大寿一起扶刘长英进了卧室。傅冬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做了一个深呼吸。李文江也走出来,心情沉重地看了傅冬一眼。傅冬脸上并没有沉重感,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着一根烟。</p><p>  第二天,刘长勇的尸体在一个水塘里被发现了。尸体是用白色透明塑料袋包裹着,放在一个三洋帝王电视机的包装箱里的,</p><p>  中午,傅冬和参加这个案子工作的同志一边吃饭,一边听马福禄汇报着现场勘查的结果。</p><p>  “尸体头部被钝器打击,颅骨致命性破损,发现尸体的现场不是第一现场,上次发现死者驾驶的小工具车的现场,显然也不是第一现场,于是我们对周围地区进行了详细搜索,基本断定点将台东路通们桥下为余人的第_现底,这全涵洞桥距没现工具车的地点约有1公里左右,距发现尸体的水塘约300米左右,罪犯是在涵洞桥下动的手,然后将尸体装进三洋帝王电视机的箱子里,沉入木远的水塘,再然后将面包车开到点将台东路树林边,伪造了失踪现场,所以我们认定,罪犯中肯定有具备汽车驾驶技术的人。尸体经过检验,判定死亡时间在48小时以上。”</p><p>  李文江本来一心三用,一边吃一边听一边看给对面小学进行法制教育的讲课稿,听到最后这句话不由诧异地抬头,甚至嘴里停止了咀嚼:“48小时以上?”</p><p>  傅冬放下饭盒:“也就是说,罪犯在进行绑票的当时就撕了票。”</p><p>  不可思议,大家都沉默。</p><p>  傅冬站起来,来回走动,“有几点我没摘明白,”他说:“第一,绑匪打电话给车厂,说汽车爆胎要车厂派人来修,车厂有六个修理工,只有做为老板亲内弟的刘长勇去修车,才能达到绑票索取钱财的目的,老板说甭管谁被绑了,他一视同仁我不信。我看绑匪也不信,人家要绑就得绑你亲戚。所以我说,用这种方式做诱饵进行绑票,成功率实际上只占六分之一;第二,绑匪绑架刘长勇当时就撕票,而且现场只有血迹而没有搏斗的痕迹——没有吧?”他问马福禄,马福禄说:“没有。”傅冬接着说:“说明不是因为发生搏斗而临时下手杀人,而是预谋杀人,为什么呢?第三,绑匪先是要30万赎金,这还是个比较现实的数字,在张大寿夫妇答应付钱后,突然又提出索要100万。 所限时间又很短,显然缺乏可行性,而且这样一来几乎是迫使张家除报警之外别无选择,很不明智。第四,绑匪指定的交钱地点是一个胡同。对他 自己的进退极不方便, 而且从当晚现场情况观察,我怀疑绑匪根本就没去接头。从这几条分析看,你们说,他们究竟是想绑票要钱呢,还是想干什么!”</p><p>  李九江问:“那你认为是…”</p><p>  傅冬停顿片刻,双手一摊,“我也不明白。”</p><p>  李文江说:“不管怎么说,现在既然有现场,就有调查的线索。咱们先查起来再说。”</p><p>  傅冬点点头:“是啊,我们现在手里的线索已经不少了。”他停一下,像老师考学生似地问大家:“最显眼的线索,你们说,是什么?”</p><p>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妞妞说:“三洋帝王!”</p><p>  在接下去的几天里,刑警们全撒出去了,市内各大商场,家用电器商店里,不断出现着侦察员们的身影。而李文江则再一次来到张大寿家。刘长英的情绪虽然已经平静,但精神依然恍馆,她撑着尚未消肿的眼睛,把李文江请进客厅。</p><p>  “大寿不在家?”李文江问。</p><p>  “啊,去火葬场联系长勇的事去了。”</p><p>  两个人坐下来,刘长英给客人倒了杯茶,李文江问:“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们跟你一样,也不好受。如果犯罪分子不抓出来,长勇可更是死不瞑目啦。”</p><p>  刘长英长长地出了口气,说:“你们也别劝我了,我虽然现在不上班,没工作,可现在办事的规矩道理我都懂,只要能把那杀人犯抓住,你们说吧,需要我们出多少钱吧,我跟大寿说了,豁着倾家荡产也得把这仇给报了。”</p><p>  李文江微微一笑:“倾家荡产?你能当得了大寿的家吗?”</p><p>  刘长英说:“我能当,就算是能当吧。”</p><p>  李文江说:“绑票是为了图财。按说,绑匪应该对你们的家底儿多少了解一点吧。”</p><p>  “听你的口气,你是当家不理财呀,你们家究竟有多少钱,你也不知道,对吧?”</p><p>  “家里的存折都是我管,厂子里的钱大寿管,我也懒得过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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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6-7-24 07:32:54 | 显示全部楼层
<p>  李文江换了个话题,“长勇的事,通知他未婚妻了吗?”</p><p>  刘长英摇摇头:“那女的太重财了,不然长勇也不会跑出来卖这份苦力,可能早在老家结婚过日子了。”</p><p>  李文江问:“我能到长勇住的屋子里看看吗,随便看看。”</p><p>  刘长英说你看吧,没事。</p><p>  刘长奥住在跨子两边的l村计研电针合屋子不大, 挺乱。放了一个单人床和一个小床头柜之外,屋里还堆了不少东西。李文江在屋里上下仔细地观察了一遍,未见可疑。</p><p>  “长勇有写日记的习惯吗?”他问陪在一边的刘长英。</p><p>  “好象没有,长勇是粗人,没见他写过什么东西。”</p><p>  李文江点点头,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摆着的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上。那女人做着浅薄的笑态。</p><p>  “这就是那女的。”刘长英冷冷地说。</p><p>  此时刑警队正被一片兴奋的气氛笼罩着,金大保眉飞色舞,向博冬汇报着调查工作出现的一个重要进展。</p><p>  “市内经营家用电器的商店太多了,少说也有几十家吧,可是能进一洋帝王这种高档电视机的就屈指可数了。我们查下来,一共有飞“£这两天我们几·产分关蹲在茫万老市科针都彭冲电视牌进销情况仔仔细细地摸了一下。看来,咱们这儿有钱的还真不少。三洋帝王本市今年才开始经销。不到半年卖出去14台。这14个买主的姓名和地址全留在保修单的底单上了,我们全抄回来了。对这14个买主我们做了初步调查。 其中有3个买主是外地人,电视机已经运走了,可以排除做案嫌疑。还有6个买主,从他们的个人身份和家庭成员的情况分税也可以暂时放在一边。剩下5个买主我们通过派出所居委会了解了一下。 有2个买主的电视机的包装箱还好好的放在家里,也可以排除。还有3个人不知道他们把包装箱放在什么地方了。这3个人都具备作案的条件,特别是其中有两个人有驾驶执照。一个是个体出租汽车的司机,叫张彪, 今年31岁。 绑匪当初打电话要修车时说是个‘面的’,这张彪开的也是‘面的’。还有一个叫陆伟国,是海峡饭店的采购部经理,36岁。张彪住在南华路,距作案地点比较近,和张大寿的车厂也比较近,都是七间房派出所的管段。”</p><p>  傅起他R引0党脸上没有力办师幼芽一七间后开一地重更广—句。</p><p>  黄昏的时候,七间房派出所李所长骑着自行车来到大寿汽车修理厂,车厂的大铁门关着,里边没有一点声响,他骑车上路,骑没多远就看见张大寿开着小夏利迎面过来,连忙招手。</p><p>  “哎哎,大寿!停一下。”</p><p>  张大寿路边停车,探头出来,“李所长,怎么着。”</p><p>  李所长支了车子,钻进夏利,递给张大寿一根烟,自己也点着,抽了一口才说:“干嘛去了?”</p><p>  “去一趟邮电局,给长勇的老家拍个电报。你找我有事吗?”</p><p>  “啊,我刚下班,路过你们车厂。想看你在不在。”</p><p>  “厂子关了,工人我也都放回去了。歇一段再说吧。”</p><p>  “啊——”李所长格了烟,“我本来有个事打算麻烦你,你厂子关了就算了吧,我另想撤。”</p><p>  “什么事,您说吧。”</p><p>  ‘原来我想借你辆车,你们不是好几个修理工都有本儿吗,明儿我家里有点事,想跟你借个人借辆车,你人都放羊了,我另想辙吧。”</p><p>  “哎, 你这样吧,”张大寿拉住他,“你打‘的’行不行,‘面的1不行打个夏利。丰田都成。发票拿来给我,行不。”</p><p>  “这不好意思。我还是另想辙吧,我弄辆车还弄不着啊。”</p><p>  张大寿言辞恳切,“既跟我说了,又不让我办,看不起我还是怎么个意思?”</p><p>  李所长只好领情,“那,行行。就这么着了。”</p><p>  李所长刚要走。张大寿问:“哎,我弟那事你们查得怎么样了,是不是一点眉目都没有啊。”</p><p>  李所长压低声音:“跟你说啊,不是有没有眉目的问题,说不定这几天就能破案了,目标都有了,你放心,我们没闹着。”</p><p>  “目标都有了,谁呀?”</p><p>  “还就是我这管段的。跟你干的差不多,也是个车豁子。”</p><p>  李所长说完钻出汽车,骑车走了。</p><p>  张大寿愣了半天,才缓缓地扭动钥匙,发动起汽车。</p><p>  虽然早过了下班时间,但刑警队里依然一片忙碌。李文江刚刚给一个证人做完询问笔录,交给证人审阅。</p><p>  “啊,没问题,没问题,就是这么回事。”</p><p>  “那您在这儿签个字吧。”</p><p>  一个刑警走过来:“李队长,你爱人来电话了,那边儿。”</p><p>  李文江过去接了电话,妻子说今天反应大不舒服,要李文江早点回家。李文江恳求说:“不行啊,今天晚上我回不去,今儿弄不好得在这儿干通宵。你要不舒服,今天回你妈妈那儿去得了</p><p>  瞧你,又说气话不是……”</p><p>  李文江满脸沉郁来到会客室,访者是刘长英,李文江问:“哟,你怎么来了,请坐请坐。”</p><p>  刘长英从皮包里取出几叠人民币,放在桌上,说:“这是我自己的积蓄,为我弟弟这事,你们多费心了。这是我的一点意思。”</p><p>  李文江说:“哎,这哪儿成啊,我们其实和你一样,案子破不了都很着急,到年底破案指标完不成,麻烦大了,钱您收回去,心意我们领了,行不行。”</p><p>  刘长英说:“钱无论如何你们要收下,这样,不管破得了破不了案,我也算对得起他了,也算尽力了。”</p><p>  李文江说:“钱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收,您要真想为您弟弟多出把力,那就尽可能地多给我们提供一些情况和线索,这就是给我们最大的帮助了。”</p><p>  刘长英叹口气:“我能知道些什么呀。”停了一下,她问:“他有几封他未婚妻给他的信,你们要看吗?要的话,我可以回去拿。就在他屋子里。”</p><p>  李文江说:“有最近的信吗?看看也好,我跟你一起去拿。”</p><p>  李文江一边嘱咐人到食堂给他打饭留着,一边叫车。可队里的车都派出去了。刘长英说叫出租车吧,反正没几个钱,于是两人一起来到街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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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6-7-24 07:33:12 | 显示全部楼层
<p>  要木说无巧不成书呢,李文江的妻子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下了班,推着自行车在一个路口上等红灯的时候,偏是一眼看见身边一辆出租车里,自己的丈夫和一个少妇并排坐在后座里闲谈呢。怎不怒火中烧。她想过去敲玻璃,可是绿灯亮了,出租车载着这一对男女扬长而去,她的眼泪忽一下窜出来,她再也骑不动车了。她想吐。</p><p>  天快黑了,傅备乘车从刑侦处赶回刑警队。__低血步走发自民廊。几个刑警从办公室里闻声出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问:“怎么样队长?”傅冬走进办公室,把帽子往桌上一扔,说:“你们赶快去七间房派出所。张彪的拘留证处长已经批下来了。你们先去派出所,把那家伙住处周围的情况弄清楚。他是开出租车的,一般回家都比较晚,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得把他拘起来。”</p><p>  一说要抓人了,刑警们十分振奋,齐声唱了个路,领命而去。</p><p>  张大寿家。李文江阅读着刘长勇未婚妻的几封来信。在这叠信件中,他发现有一个信封是封住的,还没有贴上邮票,他看看信封,“是刘长勇给未婚妻的?”</p><p>  “啊,是,可能还没来得及寄呢。”刘长英说。</p><p>  “能打开看看吗?”</p><p>  “打吧,”刘长莫做主说:“人都死了,还有啥秘密呢。”</p><p>  李文江撕开信封,取出信。信的开头照例是些亲热和问候的话,看到后边他的神色突然凝固起来, 刘长英问: “写了些什么什””李文江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我最近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我要和姐夫做一笔交易,我想肯定能成功,那样的话,我争取过年以前就带上钱回去。我再也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我太想你了,我的心肝……”</p><p>  李文江门:“他信上说要和你丈夫做_笔交易。俄知道回又’</p><p>  刘长英说:“和大寿?”她摇摇头。</p><p>  李文江想了想,收起信,“我先把这几封信拿回去,行吗?我给你打个借条。”</p><p>  刘长英说:“你拿吧,不用打借条了。我叫出租车送你回去。”</p><p>  “不用,我自己回去。”李文江走出屋子,随口问:“这么晚了,大寿还没回来?”</p><p>  “是啊,他原来说上街办点事,再给老家拍个电报,叫我舅舅来一趟,长勇的后事不能再拖了。按说他现在也该回来了。”</p><p>  李文江告辞了张家。</p><p>  天黑时分。刑警队的便衣出现在张彪家附近,随同来协助他们的派出所的民警把他们拉到隐蔽处,介绍说:“我刚看过了,门锁着,一般他不会回来这么早。”</p><p>  李文江回到刑警队,一进办公室就把刘长勇那封未发邮的信放在博冬桌上,兴奋地说:“你看看这个。”</p><p>  傅冬打开看了,几乎跳起来。他用力在李文江肩上拍了一下:“你真行,伙计!我说怎么这么奇怪呢,你看,刘长勇死前街f校如用发书8&现在在七号支影找到了救生财之苦。这可是生重要的发现。咱们再来琢磨琢磨,刘长勇究竟是无辜被绑,还是为财而死?”</p><p>  李文江说:“没错!”</p><p>  傅冬到这会儿有点踌躇满志了:“咱们先把张彪弄进来,要顺利的话,说不定今晚上能真相大白了。走,咱们也到七间房去。”</p><p>  傅冬和李文江赶到七间房派出所时,张大寿家的小保姆小丽丽哭哭啼啼地跑到派出所。李所长把傅冬李文江拉到一边,说:“这案子真绝了,张大寿也被人绑架了。”</p><p>  傅冬一惊,“什么时候?”</p><p>  李所长说:“我傍晚的时候还见过他,他开一辆夏利回家去了。可刚刚他家小保姆跑来找我们。死活不愿在他家干了.说张大寿一直没回家,刚才家里接了个电话,跟刘长英要钱,刘长英哭哭啼啼,小保姆吓坏了,说给多少好处也不在这家干了。”</p><p>  傅冬想了想对李文江说:“老李,你负责张彪这儿,我和李所长去一趟张大寿家。”</p><p>  傅冬赶到张大寿家时,大春汽车修理厂的王会计也在这里。刘长英不客气地把傅冬拒之门外。</p><p>  ‘警察同志,我没有请你们来呀,我们家的事,我自己能处理。”</p><p>  刘长英嗓门更大:“我弟弟就是让你们瞎掺和折腾死了,”她声音有些使咽,“我……要是大寿……这世界上我就没有亲人了。”</p><p>  李所长声音放缓,劝道:“长英同志,你身子不方便,这时候人得想开点,也是为了孩子……”</p><p>  刘长英哭了:“我不能让孩子一出来就没有爹,人要是死了,留那么多钱有什么用?留这个厂子有什么用?我不要钱,我要人,我就要人。”</p><p>  李所长还想说什么,傅冬拉住了他,从张大寿家退了出来。“走吧,咱们回去。”傅冬留了几个便衣在张家外面蹲守,然后拉着李所长上了汽车。</p><p>  在回派出所的路上,傅冬问李所长:“你今天什么时候看见张大寿的?”</p><p>  “大概傍晚五六点钟吧。”</p><p>  “在哪儿碰见的?”</p><p>  “就在马路上,我回了趟家,路上碰见他的,他说他去邮电局拍电报去了。”</p><p>  “你们说了会儿话?”</p><p>  “啊,随便聊了两句。他问我长勇这案子有没有进展。”</p><p>  “你说了些什么?”</p><p>  “我告诉他快了,有进展,叫他放心。”</p><p>  “说具体情况了吗?比如,说没说张彪的情况。”</p><p>  李所长支吾了一下,“我就告诉他有个开车的,……没说那么详细,现在跟他不能说那么细。”</p><p>  清晨,电话铃声把伏案而眠的李文江惊醒,他懵懵懂懂抓起电话。对方刚说了一句,李文江睡意顿消。</p><p>  “什么,张彪找到了?”</p><p>  张彪是在凌晨被发现的。他在郊外一条通幽小路的路口被人用什么东西击碎了脑袋。李文江带着金大保匆匆赶到张彪被杀的现场时,他最先看到的是,距张彪陈尸的草丛不远,歪斜着张大寿的那辆小夏利。</p><p>  这一夜傅冬是在电话局的控制室里度过的。大约在李文江赶往郊区现场的那个时候,有人推醒正在瞌睡的傅冬说了句:“电话来了。”傅冬揉揉眼睛,带上监听耳机。 他听到了嘟嘟的铃声,响了两下;有人接起物吞从声音上听得出是刘长6乞一</p><p>  “喂,喂。</p><p>  一个哑哑的嗓子,操着山东口音,问:“钱准备好了吗?”</p><p>  刘长英恳求的声音:“先生,请你高抬贵手,50万我一下子实在拿不出来,我已经准备好了30万。我实在拿不出……”</p><p>  哑嗓子说:“你男人这次要了我们一个弟兄的命,你不拿50万来,就让他给我0梯兄偿命吧。”</p><p>  “先生,先生,钱我一定交,求你们宽限几天,我一定凑齐了交给你们。”</p><p>  “好,只要你交了钱,我们马上放人。如果你再报警的话,啊,你掂量掂量吧。”</p><p>  电话挂断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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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6-7-24 07:33:25 | 显示全部楼层
<p>  傅冬摘下耳机,一个监听的刑警说:“声音伪装得很厉害,音调完全变形,但肯定不是上次那个人。听口音是个山东人。”</p><p>  上午9点多钟, 傅冬和李文江都回到了刑警队,把刑警们叫到一边,一边凑情况,一边分析案情。抢先发言的照例总是金大保。</p><p>  “从张彪被杀的现场情况看,有搏斗的痕迹,张大寿的车子也遗弃在那里,所以初步断定,犯罪分子在绑架张大寿时,张进行了反抗,在搏斗中杀了张彪。可能最后寡不敌众而被绑架。根据现场痕迹分析,张本人没有遭毒手,目前可能还活着。”</p><p>  参加他们一起讨论的李所长说:“我看他们真正要绑架的是张大寿,绑刘长勇不过是个序幕,是个铺垫,所以绑了就撕。撕刘长勇的票,就是为了给张大寿和刘长英一个下马威,提醒他们除了交钱不要抱任何幻想。”</p><p>  李文江问:“监视刘长英的人没撤吧。”</p><p>  有人答:“那哪儿能撤呀,高博安他们好几个人都呆在那儿呢。”</p><p>  李文江又问:“马福禄还在电话局,是吧?”</p><p>  “对,除了早上那个电话,绑匪没有什么动静。”</p><p>  李文江问傅冬:“哎,你看……”</p><p>  傅冬突然问李所长:“李所长,你以前和张大寿,呕,你们经常联系吗。”</p><p>  李所长一下不明白:“我和他?”</p><p>  傅冬说:“张大寿除了家里和厂里的电话外,他自己有没有手持电话?”</p><p>  “好像有,但我不知道号码,嗅,他有个汉字显示BP机,他给过我号码。”李所长翻开自己的电话簿,说:“3099977呼3501,就这个。”</p><p>  李文江问博冬:“怎么,你想呼他一个?”</p><p>  傅冬说:“不,我倒想知道今天有没有别人呼他。”没10分钟,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就把一张查好的记录单交到傅冬手上,说:“傅先生,你要查的这个号码——3501是吧?今天有人先后两次呼叫这个号码。这是电脑储存的呼叫留言。”年轻的工作人员在单子上指指点点:“第一次是:‘速回电话371081,老聂。’这是早上8点多钟呼叫的;第二次是:‘原定下午的见面取消,晚上取车时间不变。老聂。’时间是中午1点38分。”</p><p>  傅冬春看手表:“也就是说,是15分钟以前。”</p><p>  从寻呼台出来,上了汽车。随傅冬来的妞妞说:“这就怪了,从第二次呼叫内容看,张大寿像是今天上午和人通过电话,不过这不可能啊。”</p><p>  傅冬什么都没说。一路无话回到刑警队。马福禄正巧从电话局打过来一个电话,傅冬接了问:“喂,马福禄,有电话吗?”</p><p>  傅冬问:“刘长英怎么表示?”</p><p>  “刘长英同意了。”</p><p>  “还有什么?”</p><p>  “没有了。”</p><p>  挂了电话, 妞妞进来说:“今天呼*P机要张大寿回的371081这个电话号码已经查了,是高升路一个食品店的公用电话。”见傅冬沉思不语,妞妞问:“刚才马福禄说什么?绑匪限定要今天交钱吗?”</p><p>  傅冬点头:“对,夜里2点,二元立交桥。”</p><p>  妞妞说:“我们现在始终不清楚他们有多少人,从这两次电话听,还有山东人在里边。”</p><p>  傅冬笑笑:“说山东话就未必难是山东人,张大寿就在山东当了十六年兵!”</p><p>  夜色浓重,寂静的街道上高速行驶着一辆出租汽车,车里坐着刘长英和怀抱一只手提包的王会计。</p><p>  起了一点雾,二元立交桥显得有些像俄,刘长英让汽车开上桥面,从车上走下来,走到桥边,凭栏向下面的车道探望。纵横交错的车道上,一片静悄悄。她哆哆嚎噱地看表:1点55分。</p><p>  大寿汽车修理厂此时也是死一样的沉静。院子里那几辆老残汽车黑黝黝的轮廓,被雾气打上一层湿意。在那辆老式吉普的旁边;站着一千。人,寂寥邑不辨形激</p><p>  那人仕立了片刻,在院子里沉着而又无声地走动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大门,把铁门打开,铁门开启的隆隆声,在静滋中有点揪心。</p><p>  一辆丰田轿车,灭着车灯,悄然开进院子。车上下来两个人,与开门人无声地低语两句,然后回到车上,开门人上了那辆老式吉普,将车发动起来,向院外开去,丰田车则尾随在后。他们还没出院,门外不远,突然迎面亮起无数明晃晃的车灯,而他们身后的一排车库,大门轰然洞开,里面车灯齐射,刺目的光芒前后夹击,整个院子照得白昼一般。</p><p>  有人用无线话筒高声呼喊:“张大寿,你被包围了!”</p><p>  强烈的灯光照射着老式吉普里的张大寿,那张惨白的面孔惶然四顾,他看到四周密集的枪口。</p><p>  在二元立交桥上的刘长英再次看表, 时针已超过2点,她心情紧张地看着一辆轿车开上桥头,嘎然而住,她万没料到从车上下来的,竟是李文江。她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为什么要跟着我!你们害了一个刘长勇,难道还要我家破人亡吗?你们走!别跟着我!滚开!”她被愤怒和绝望弄得泣不惧^</p><p>  李文江沉默片刻,平静地说:“我是来告诉你,从刘长勇被绑架到今天,不过短短的七天,我们已在今夜破案,主犯张大寿落网在押。”</p><p>  刘长英抬起头来,泪水干涸的脸上,瞪着惊惶不解的双眼。</p><p>  由于前一夜的雾气,第二天天气有些变冷,上午雾散之后,太阳依然耀眼。局长、处长都屈尊亲临刑警队,这是历史上本地破获的最大的一起毒品案。从老式吉普的座垫和靠垫里起获的海洛桂林艺整齐地排放在桌子上。傅冬喜不形色,语气平淡地汇报着情况,如同政治学习时的议论发言。</p><p>  “根据犯人口供和此次起获的八公斤海洛因看,本市私营企业大寿汽车修理厂,确是毒品贩运线路上的一个中转站。由于张大寿的内弟刘长勇无意中发现了这些毒品,以此向张索取钱财,张子是指使同伙张彪杀人灭口,并伪装成绑架案。当张大寿得知张彪已漏出马脚时,又杀张彪灭口,同时自我绑架,再次伪造了绑架案。他原打算等其妻刘长英交出一部分赎金后,再顺理成章地自己放自己回来,人财两得。但在计划完成之前,张大寿突然意外地接到毒贩的提货通知,只得先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二元立交桥,然后自己去车厂交货……”</p><p>  有人进来在李文江耳边低声说:“李队长,刘长笑又来了。”</p><p>  李文江问:“她不是送精神病医院了吗7’</p><p>  “不知道,可能是偷着跑出来的吧。”</p><p>  李文江起身走出会议室,来到院子里,几个民警拦住打滚撒泼的刘长英,使劲把她往汽车上拖。刘长英哭着笑着,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们把我弟弟还给我!你们全是废物、饭桶。啊……长勇啊,你哥他找你去了,你们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跟我言语一声,就这么一走。他们都骗我,说你们没走,我知道你们走了,你们不回来了,我,我不要这孩子了,我要孩子还有什么用?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她用拳头交替着使劲捶打自己已微微隆起的肚子,民警们用力挽住她的胳膊……</p><p>  李文江不忍目睹,转过身来,一个同事走过来交给他一个信封,说:“李队长,刚才来了个人,说你老婆带了封信给你。”</p><p>  “我老婆?”</p><p>  李文江战战兢兢把信打开,如同听到了妻子的声音:文江,孩子,我已经打掉了,咱们这样的家庭,是不能有孩子的,我回我母亲那儿去住了,你好自为之……”李文江震惊了,征了半天眼泪才掉下来,他蹲在地上无声地哭起来。</p><p>  “啊,我的孩子。”</p><p>  对面小学楼里,不知在搞什么庆典,突然鼓号齐鸣,小学生们吹出的嚎亮的号声,压倒一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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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6-7-24 07:33: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p>  黑暗。</p><p>  黑晚中红光如豆。</p><p>  红灯无力地散发着朦胧绰约的暖意。一束轮廓含混的青光自远而近,冰冷地映出一颗跳动不安的心。</p><p>  当青光消失的瞬间,豆莹般的红光充满了整个空间,勾出一个少女柔和的脸。失神的红晕里,凝固着一双失神的眼。</p><p>  一纸薄薄的体检表装进病历袋。</p><p>  透视室外是一间破旧的门诊室。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医生放下病历袋,抬起头来,向面前一个三十来岁的魁梧汉子问道:</p><p>  “你妹妹今年十九岁?”</p><p>  魁梧汉子未及回答,一位老者已颤巍巍挨过来,急切问道:“什么病?同志,她已经考上军区文工团了,这病不碍事吧。</p><p>  “她没有病。”医生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她怀孕了。”</p><p>  老者被震惊了。魁梧汉子转过头来,目光凶狠地射向屋角的女孩。</p><p>  依然是少女柔和的脸,和那失神地凝固着的双眼……</p><p>  片名渐显:堕落人间</p><p>  “片头不错。”</p><p>  那男的终于坐下来了,坐的姿势很老练。他夸我,却不看我。</p><p>  我已在肖琳家住了五天,和这位导演还是初次见面。这时正是晚饭后七点半钟,电视新闻刚刚播完。那男的矮矮的身子不失滞洒地歪斜在竹皮圈椅里,右手一直不停地晃着那本杂志。这是我有生第一次与一位电影导演直面而坐,不免觉得神秘和不安。</p><p>  “刘敏,你喝什么,咖啡还是茶?”肖琳的高跟硬底拖鞋敲出的刺耳的节奏,似乎成了我与那陌生男人初识的拘谨中一种最不可少的排遣。“嘿,孙导喝什么?”</p><p>  “我喝茶吧。”那男的礼貌地向女主人眯起一双笑眼,随后转过头来,目光总算对准了我的脸。</p><p>  “片头还算新颖,也注意了悬念。能把片头写到这个程度,对你这样的初学者来说,确实是件出人意料的事。当然,以后是不是就用这个片头,还值得研究。”</p><p>  “刘敏,你要拖鞋吗?屋里热。”</p><p>  “听肖琳说,这剧本的情节,就是一部‘你的前半生’,看得出来,确实不是凭空瞎编和临时采访来的东西。”导演继续冷漠地夸我。</p><p>  “刘敏,你来点‘雀巢’吧,是真货,火车站一个小伙子送的,他要去加拿大留学,托我在使馆里找熟人……”</p><p>  “我就佩服肖琳,朋友多多益善,忙于礼尚往来。”导演冲我苦笑着摇摇头,说。</p><p>  肖琳在我身边坐下来,快五十岁的人,身子居然很苗条,“跟你说刘敏,我跟孙导演是老朋友了,你那小说一发表,我就想到他了。”</p><p>  那男的恢复了矜持,继续说道:“和剧本相比,我还是更喜欢原作的开头,你在小说一开始写的那段内心独白非常好,你看——”他翻开手上的杂志,稳健地读道:</p><p>  “‘我们这群贴窗花的小姑娘下了场,接下来该是大春和喜儿的双人舞了。准备登场的毛京从我身边擦肩而过,脸上的妆化得很美,人显得小也显得极是秀气,头上包着雪白的羊肚毛巾,看上去犹如一个英气勃勃的女孩,只有尖尖的下巴勾勒出一笔阳刚之气。我冲他笑一下,他一点没注意,像王子一样旁若无人地昂着头,向着灯光灿烂的舞台,向着准备假戏真做的卢倩倩走去。’瞧,几句话,把一个少女对一个男孩子的单相思摹写得简洁明了,进入得也很自然。”</p><p>  “可这毕竟是一段内心独白,”我困惑地皱起眉毛,“如果影片从这里开始,该怎样把这种心理描写用人物的具体动作转达给观众呢?”</p><p>  “这个好办,给女主人公几个面部特写就行了。我是考虑,如果把摄影机的机位设在舞台的侧幕,镜头可以在前台和后台两面摆动,视角就显得很大很活了,——演员上上下下,后台忙忙碌碌;音乐时缓时急;灯光忽明忽暗,在这种紧张忙乱的外部背景下来展现女主人公。这本身就能一下子把观众带回到一九六七年那个特定的时代中去。”</p><p>  导演内行的阐述弄得我哑口无言。十九年过去了。那个心惊肉跳的黄昏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那无疑是我一生中一个最重要的转折,在医生做出了那个令父亲令大哥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咬牙切齿的宣告之后,我就开始步入地狱了。</p><p>  如果说,这个报应就是偷食禁果之后的罪与罚,那在这个苦难之前的快乐也必然是巨大的。我同样也忘不了毛京第一次呼着嘴亲我额头时那叫人浑身颤栗的晕眩。那年我们十八岁。我们开始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敢互相亲吻对方的额头而不敢亲嘴。</p><p>  “不过,小说中描写男女主人公爱情的笔墨还是太弱。”导演一边有条不紊地往一只木制烟斗里填烟丝,一边一板一眼地说:“非改不可,男主人公难道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爱上女主人公了么?”</p><p>  苍天作证,毛京就是这样爱上了我的;苍天作证,剧本里的这段描写完全是对生活照像式的再现。我还记得那天我们卸完妆已是正午,毛京穿一身半旧的将校呢军装从后台出来。那年正兴这个打扮,如同今年流行蝙蚨衫一样时髦。他脚上的高统皮靴和那身将校呢都是他爸爸的箱底,裤子腿放下来而并不掖进靴子里,在那年也是时髦。他穿过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往后面的太平门走去,靴子上的铁钉敲出充满生机的音律,虽多年过去那脚步声我却依然记得,我记得那声音有如天籁一般清澈、旷远、神秘……</p><p>  剧场。</p><p>  舞台上方的横幅上写着:“晴川市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演出革命现代舞剧《白毛女》。”</p><p>  毛京掀开紫色的天鹅绒帘幕走出太平门, 休息厅窗外射进正 午的阳光,晃得他眯起眼睛, 他幕然看到一个少女修长的 剪影,雕塑般默立于刺目的光侵中,他惊讶地停住脚步。</p><p>  “小敏?”</p><p>  少女一动不动,毛京迟疑片刻,从她身边走过。</p><p>  “毛京。”</p><p>  毛京在门口站住,没有回头。</p><p>  小敏背对毛京,问:“看了我的信吗?”</p><p>  毛京没有.开口n</p><p>  小敏转过身来,挑战般地盯着男孩的背脊:“嘿,我对你的态度我都说了,就看你了。”</p><p>  毛京张煌地回了一下头:“小声点,军代表没走呢。”</p><p>  休息厅一端果然传出了脚步声,毛京慌慌张张说了句:“我先走了啊。”身影便消失在门口,宣传队的芦军代表从后台出来,走到小敏身边,随口说道:“怎么还没走?”</p><p>  郊区公路。</p><p>  一辆大轿车在慢慢爬坡,宣传队员的笑闹声充满了整个车厢。小敏向侧后方座位上的毛京回首注目,毛京低眉凝思不知在想什么,小敏只好转回头来,她不知恰是她回过头的同时,毛京不期然抬起双眼,目光向这边一闪。</p><p>  食堂。</p><p>  小敏兴冲冲把饭菜端到毛京桌上,大大方方坐下来。恰巧邻桌有人喊毛京,毛京抱歉地看了小敏一眼,端碗离去,小敏扫兴地长吁一口气,食欲全无。</p><p>  黄昏,小敏家。</p><p>  小敏的大哥正在满头大汗地写大字报,见小敏进屋放下书包直奔凉水瓶,皱着眉说了句:“怎么才回来,快帮爸爸做饭去。”</p><p>  小敏父亲两手沾满面粉从厨房里探出身来,说:“刚才来了个男生,找你。”</p><p>  小敏惊疑地放下水杯,“男生?”</p><p>  “走了,留了个条子。”</p><p>  小敏急不可待扑向桌上的字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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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6-7-24 07:33:58 | 显示全部楼层
<p>  毛京画外音:“小敏,红卫中学宣传队在排白毛女,月底要演出,喜儿跳‘白毛’也行,反正不耽误咱们自己的演出,只是别叫芦代表知道就行。”</p><p>  “不行。”导演的烟斗在空中有力地挥舞了一下,“电影艺术要求比小说更浓缩更戏剧化,更惜墨如金,你剧本中这一大段生活写实太平淡了,在小说中用文字表现可能还看得下去,电影却不能这么拍。”他翻动着桌上的剧本手稿,‘下面又是你和毛京,啊,不,是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在一起练舞啊、演出啊这些场面,你说明了什么呢?你应该用更典型的细节集中笔墨写出男女主人公相爱的思想基础和社会历史原因!’</p><p>  我不明白。</p><p>  我那时爱毛京,一见到他就面红心跳,呆在一起就兴奋快活。毛京也喜欢我,只是腼腆不肯说,不然何以要鬼鬼祟祟地约我去练“私活儿”?我们那时从没想过什么爱的意义。</p><p>  而导演依然坚持他自己的逻辑:“你可以想想嘛,毛京是省军区后勤部长的儿子,你是个普通工人的女儿,在宣传队里他又跳主角儿,平白无故就爱了你?”</p><p>  导演你要我怎样答你?你是在谈现实还是在谈历史?那一年我们十八岁,时代和年龄都不曾提醒我们追求门当户对。如果非要门当户对,我们也确实比过——都是“红五类”。</p><p>  “你再想想,宣传队的女主角是卢倩倩,她又是卢军代表的女儿,毛京没有爱她而爱了你,这本身就有意义。”</p><p>  是的, 我承认卢倩倩的芭蕾功还可以, 可惜她的长相难说是“喜儿”倒近似“黄母”,她的脾气也和其父的地位成正比,同学中没几个和她投机。叫我弄不懂的倒是眼前这位导演,你究竟是在说生活还是在说艺术?</p><p>  “也可能你是刚刚踏上创作之路,你要知道,艺术真实和生活真实是两回事。如果你不去表现男女主人公思想上的共同点,譬如,对文化大革命的困惑和反感,对老干部的同情和保护,诸如此类,那么这部作品的思想性和典型性就绝对出不来。你写东西时间不长,这些毛病也难免。你得多看看书,从一些中外文学名著中汲取养料,譬如《红楼梦》,宝黛的爱情并不仅仅是儿女情长,而首先是他们在反封建这一点上的统一,《红楼梦)的伟大思想意义就在于此。”</p><p>  木,你错了导演,那时我们很年轻,和几乎所有热血沸腾的“红五类”一样,衷心地、狂热地,毫无保留地拥护那场革命,我们相信大字报里对老干部的一切指控都真实无误,我们自己被大字报和高音喇叭煽起的义愤也真实无误。我爱毛京,和这些无关,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孩,他脾气好也单纯,也对我好,这就够了,一个女孩子有这些就足够了。难道你不明白吗导演?</p><p>  难道你没经历过十八岁?</p><p>  “瞧,就是第四个,听说毛成放很喜欢他这个女儿,从左往右第四个,大概也有十八岁了。”不得不用手指指点点。我已有十几年没进剧场,快二十年没上舞台了。这时天幕上红红绿绿的灯光闪烁不定,只断续将依稀遥远的感觉瞬时缀连,……几个伴舞的少女在歌手身边扭来扭去,做些令人不解其意的动作,而唱的,却恰恰是我最熟悉的那首情歌。</p><p>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愿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p><p>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当我十八年后终于看到这女孩的时候,居然听到这首歌!</p><p>  “你们这些舞的”肖琳又凑近我的耳朵,“无论过去和现在,都早恋,毛小律现在也有男朋友了,也是个‘衙内’。”</p><p>  肖琳的意思我明白,她的话只有我才能心照不宣,这既是历史的偶合又是历史的循环。然而我依然感到意外,“她才十八岁,毛成放是否知道她在早恋?”</p><p>  “当然知道。那男的就是他现在的老伴儿带过来的儿子。那女人神通广大,靠了她哥哥的门路,毛成放离休好几年又当上了军事学院的什么研究员。他这位后妻的哥哥虽说现在当顾问了,在军队还是有些影响的。”</p><p>  对、就是第四十。</p><p>  “刘敏,你的女儿要是活到现在,大概也有这么大了。咳,那个时代,人不可能有幸福。”</p><p>  也许仅仅是因为突然提到了幸福这个字眼,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儿,使我的两眼都禁不住湿润起来。从那年我们帮红卫中学跳了那场(白毛女)之后我就懂得了什么是幸福。“喜地”和“白毛”都是我跳的,演群众时我暗中学暗中练已不止一天,连毛京都惊奇我居然跳得这样熟练。也许就为这个他真的喜欢上我了。跟毛京跳舞真舒服,他的灵气全都发挥在跳舞上了。当我第一次跟在他身后踏进毛家那气派非凡的大门时我感到了幸福;当我们牵着他那只名叫“淘气”的心爱的猴子在林荫道上漫步时,我感到了幸福。</p><p>  秋天,烈士陵园。</p><p>  金色的林荫路。</p><p>  毛京和小敏牵着那只可爱的猕猴悠然倘祥,脚下的落叶如锦绣般万紫千红。</p><p>  小敏:“毛京,市宣传队马上就解散了,你打算怎么办?”</p><p>  毛京凝目远望,大路尽头花岗岩塑就的英雄群雕使他陷入一种庄严神圣的还想。</p><p>  小敏:“你爸爸说没说今后让你干什么?”</p><p>  毛京未及答言,猴子忽然拽住绳子不走了,毛京用力拽两下绳子,猴子索性躺倒耍无赖,狡猾地眨着一对圆鼓鼓的眼睛观察着毛京的反应。</p><p>  小敏奇怪地:“它怎么了?”</p><p>  毛京:“要吃的,别理它。”</p><p>  毛京故意看也不看那家伙,像拖死狗似地拖着“淘气”蹭着地皮走,只六七米,猴子耐不住,老老实实地站起来,一声不响地走路了。</p><p>  小敏乐不可支地:“哎哟,这家伙,真逗死我了。”</p><p>  毛京:“你知道吗,大牛参军了,立明和小卫也决定去北大荒了。”</p><p>  小敏收敛笑容,“北大荒,我真想象不出那儿有多冷。”</p><p>  毛京:“要是我去,你去不去?”</p><p>  小敏:“你决定去了?”</p><p>  小敏抱住毛京,拼命亲他的脸,“毛京,我的毛京,你别离开我,我也不离开你,毛京。”</p><p>  毛京用力把小敏楼进怀抱,两只嘴唇压在了一起。</p><p>  和毛京亲嘴真刺激,你想象不到他那张棱角分明的嘴唇,是多么柔软湿润。而那结实的双腿一贴上来,我就忍不住浑身发抖。最让人着迷的,是那滑腻腻的舌头,在我嘴里跳出忽而温柔忽而欢快的舞蹈。我才发现毛京在这方面一点也不愚蠢。没人的时候,只要我的目光一停在他的脸上,他那个红润润的嘴唇就凑过来了,手也放肆,并且总是不停地嘟吹着:“别怕,完了咱们就结婚。”那时我真的下了决心,管他严寒酷暑,管他边远荒凉,就是他走到天边,我也跟了去!</p><p>  就如同此刻舞台上那歌声唱的:“我愿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p><p>  “嘿,你看,那就是毛小津的男朋友。”</p><p>  肖琳用胳膊桶桶我,我看见前面不远,一个身材不高的青年从观众席中艰难地挤出来,光线暗,看不清眉眼。</p><p>  “大涌到后会找她去?。</p><p>  “这人的母亲你见过吗?儿女这么早谈恋爱,他们做长辈的都同意?,,</p><p>  “当然同意,毛成放巴不得成全这门婚姻,好和他那位后妻的哥哥亲上加亲,再说这年月,儿女的事,老的管得了吗。你和毛京不也是十八岁就谈上了,二十岁就生出下一代来了。”</p><p>  是的,我们十八相爱,二十岁生下后代。幸福那么短暂,结果又那么沉重。而现在,无论怎样证明我们的纯洁与清白;无论向谁述说那永绪百年的真诚与郑重,当人们,哪怕是最亲密的朋友最无意的触动,都能使这个永不封”目的伤疤流出鲜红的血乳那个充满着药味,重压着沉闷的医院,那个预告了苦难和悲剧的黄昏,总是怦然撞击着我的灵魂,把黑色的记忆撕开。</p><p>  也许我最先应当想到的,是另一个凛冽的清晨,当毛京的母亲几乎不敢相信。气得欲哭无泪,欲骂无声,几乎昏厥过去。她万没想到她的独生儿子,她的优秀的儿子,她的最最听话的儿子,她的希望之根,竟会干出这种大逆不道,辱没家门的事体来。她气急败坏哆噱着身子站在我的面前声嘶力竭:“你们这些女孩子呀,怎么可以这样住到别人家里呀!怎么这样不懂规矩呀!”毛京插在我们中间护住我:“妈,是我留她住的,天太晚了她回去不方便。”母亲打了儿子一个耳光,毛京红着脸哭了,母亲也哭了。然而她毕竟把这事瞒下了,没有向毛京那位严厉的父亲禀报。这位旧式妇女是毛成放参加革命前的原配,虽是父母包办,毕竟给发夫妻。解放后她进城找到毛成放,并且为他带来一个极俊秀的儿子。是毛京维持了这对不那么般配的夫妻,是毛京巩固了毛成放对这个家庭的责任和义务,一晃十九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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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6-7-24 07:34:14 | 显示全部楼层
<p>  从那次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毛京不敢再领我回家。他被他父母连吓带哄地弄成了一个可怜的驯服工具,甚至有几个星期连话也回避和我说。他大概一点也不知道我是多么想他,想他的眼睛,想他的身子,想他的抚摸,那双忽而温柔忽而鲁莽,忽而胆怯忽而放肆的手啊……毛京,我爱你我恨你,你干吗躲着我?你害怕了?你要害怕当初就别碰我,你要是个汉子就什么都别怕!我知道你幻想着北大荒,幻想着高唱进行曲去闯天下,当一个无私无畏的红色青年,那么你放心好了,我们的事我不会说的,不会连累你的,我只要知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p><p>  在我整夜整夜辗转反侧的那些天,在我最苦闷最寂寞最七上八下的时候,我最不能忍受你在排练场上那种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兴高采烈地和人有说有笑,故意不向我这边看上一眼,那一刻我竟会突然生出一种被欺骗被玩弄的痛恨,你干吗这么轻松,干吗这么高兴!</p><p>  男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p><p>  我只能回家痛哭,发誓再不理你。毛京,你应当原谅我,我正是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心情下,才私自做出那个重大决定的。</p><p>  我决定接受哥哥的安排,去考北京军区文工团。文工团管招生的老马,大哥认识,大哥已经替我寄了报名信,并且恨铁不成钢地骂了我不止一次。他长我十岁,比父亲还严厉。</p><p>  “告诉你,好多人想报名还轮不上呢。现在年轻人都想搞文艺。我告诉你,过这村没这店,将来你没工作家里可没人老养着你。”</p><p>  于是,我一手接过父亲给我的盘缠,一手揣起兄长塞来的介绍信,心神不属地挤上北去的列车。毛京,这不能说明我背叛了你。</p><p>  大概是托福于大哥的介绍信,考试之简单几近走过场。我在北京住了四天,考试之外,还看了场(白毛女)。那时上海舞蹈学校芭蕾舞团正风靡一时,天桥剧场门庭若市。二十年过去,我那时当然不会想到今天,为了看毛家那位女孩的一段伴舞。</p><p>  “人的命运真偶然,”肖琳从半旧的座椅上站起来,剧场里已经灯光大亮。她一边伸着懒腰一边万千感慨,“当初你要是参军了,到现在当不上歌舞团的团长,至少也是个小有名气的编导了。”</p><p>  我也站起来,散场的人群面无表情地向后方的太平门拥去,塞满了美美众生的过道显得死气沉沉。我想,这就是大城市,胸贴胸。背靠背,谁也不认得谁。</p><p>  这更使我相信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已经注定离不开那片养了我多年的山区。那山区总是多雨,烟一样的雨总把山岗染得浓绿,那浓绿总执拗地显示着自然和生命的原色,总与孩子们的歌声笑声和谐一律,使人依依。</p><p>  人的命运真偶然。我不是文工团长,不是编导,更没有小有名气我只是—个教书匠。</p><p>  不过二十年前天桥剧场的那场(白毛女)确实使我着了迷,他们跳得太棒啦,怎能不令人心向往之。那一夜梦境,几乎全是跳舞,也跳得那么律,也是那样富丽堂皇的剧场,毛京,那时我也许真的忘了你。</p><p>  因为我已经怀疑你是否还需要和珍视着我的爱,你似乎已决意离开我也离开你心爱的舞蹈,一心想去做那个浪漫的北大荒的英雄梦。</p><p>  即使如此,在市宣传队解散的前一个月里,大家闲居在家,只有我每天都要找个事由到剧场去,盼着能碰巧见到你。</p><p>  小敏家,晚饭时分。</p><p>  一个剃寸头的半桩男孩冒冒失失推开小敏的家门,喊了声:“嘿,你们家来信啦!”</p><p>  “是战友文工团老王来的!”</p><p>  正在桌上摆饭模的小敏默然抬眼。</p><p>  哥哥看信的脑袋钟摆一样晃动着:“信上说小敏参军的事没什么大问题啦—…·呢,叫你耐心等待,别着急,哦,还有,要你寄四张一寸的照片去……”</p><p>  父亲:“小敏上次考试不是交照片了吗?”</p><p>  哥哥:“可能弄丢了,四张照片值几个钱,小敏,赶快,吃完饭你抓紧把照片给人家寄去,啊。”</p><p>  小敏家的胡同前,夜幕将临,华灯初上。</p><p>  小敏心事重重地走向街口的邮筒,从口袋里掏出装好照片的信,迟疑一下,正要投入,身后忽有人唤。</p><p>  小敏回头,愣住了。</p><p>  毛京笑笑,低头说:“我在这儿等你好多天了,你老也不出来。”</p><p>  小敏的眼泪夺眶而出:“毛京!”</p><p>  毛京家。</p><p>  毛京领着小敏走进自己的卧室,小敏带着几分阔别重返的激动环视着这间熟悉的屋子:整整齐齐的书架被各种政治书籍排满,墙上挂着毛京自己的剧照——英姿勃勃的大春严肃地凝视远方;剧照旁边,挂着亮晶晶的弹簧拉力器。床上是锦缎的被子,却叠得如军营般方正规矩;桌面上的大红色巧克力糖盒上,摆着雄文四卷……</p><p>  ‘响气”坐在留声机的盖子上,见毛京进来便跳下地牵住他的手,孩子似的乖得可爱。</p><p>  小敏抱起猴子:“还有它。”</p><p>  毛京:“我已经报名去东北建设兵团了。我们还写了一封致全市红卫兵战友的倡议书,已经有六个人签了名,你签不签?”</p><p>  小敏迟疑地放下猴子:“你们家就你这么一个宝贝,你爸妈真舍得你走?”</p><p>  毛京打开留声机的盖子,“淘气”笨手笨脚帮他拿唱片,巴结讨好之态可掬。毛京说:“我爸同意了,就是妈还不太愿意,不过我会做通她的思想工作的。”-一他两眼看定小敏,微笑说.“你难道不跟我走?”</p><p>  小敏被毛京的热情感染了,她抱住毛京:“我不离开你,毛京,我天天想你,可你一点也不想我。”</p><p>  毛京轻轻亲着她的嘴唇:“跟我走吧,到广阔天地里去,我们会快乐的。”</p><p>  唱机徐徐,歌声悠悠:</p><p>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愿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p><p>  小敏伏在毛京的肩上,潜然泪下。她忽觉晕眩,欲呕又止。</p><p>  毛京:“你不舒服?”</p><p>  小敏掏出手绢捂嘴,那封装着照片准备寄往北京的信不巧掉了出来,毛京弯腰去捡,小敏急忙夺过,揉成一团。</p><p>  毛京:“一封信?”</p><p>  小敏把信揉烂,“一封没用了的信。”</p><p>  这是一封没用了的信,但关于这信我必须永远瞒着毛京,他这种理想主义的青年,木能忍受一点虚伪和欺骗。我不能想象当他沉醉在与我共赴北大荒的浪漫的梦境时,如果发现我竟暗自去K@g——</p><p>  二十年后我也不该责备肖琳,人的经历不同,现状不同,因此有不同的怀念和不同的遗憾。每个人都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平衡着价值天平的杠杆。肖琳为我始终没能小有名气而遗憾,而我,我始终丢不掉对初恋的怀念。</p><p>  “可你总该现实点,这是你的一个机会。”肖琳挽着我的胳膊往不远的公共汽车站走去,车站上挤着刚刚散场的人群。天桥剧场俗艳的霓虹灯呆板地亮着,每个人的脸上都镀着一层漠然的红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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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6-7-24 07:34:27 | 显示全部楼层
<p>  “我看你们今天谈得好象不大投机。孙导演对电影这门艺术很有经验,你得多让让步,我看只要能把这个作品推上银幕就行。一般导演和编剧打架,输的总是编剧,即使两败俱伤,片子拍不成,吃亏的还是你,那又何必呢。”</p><p>  依然是这间舒适的屋子,依然是肖琳热情好客的忙碌,我依然随了那位导演,向主人要了热茶。</p><p>  导演今天穿了件细软如缎的绸衫,裤子宽松得如晚间床上的睡散已他相聚肿的身子依然占据了那个拮据的圈椅,手里晃动着肖琳那把女人用的香扇,如掌中玩物一样逍遥。</p><p>  “我儿子这次暑假回家表现不错。”他对肖琳说,“看来,大学里的集体生活对年轻人还是有好处的。”</p><p>  肖琳动作烟熟地彻茶倒水,笑道:“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叫做‘抱大的一代’。”</p><p>  导演哈哈一笑:“我可从小没拨他。”笑罢转脸,对我严肃起来,“咱们接着谈戏吧。我看你第二次重返毛家时把那封信掉在地上的细节安排得很好,女主人公揉碎了那封信,表明她已决心拒绝其兄长为她走后门安排的前途,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观众立刻就能看明白,这就是所谓镜头语汇,这就发挥了电影的特点。但可惜有一点你没能把握好——毛京对去东北太狂热了,显得有点缺乏政治头脑。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文化大革命中所谓再教育的产物,其社会历史作用究竟怎样,至少要以批判的眼光加以研究。当时很多青年和他们的家庭对上山下乡的政策是抵触不满的,造成了大量的个人悲剧和家庭痛苦。毛京对此却那么热衷,给人的感觉太左了。这样写势必会损伤这个人物的可爱与完整。”</p><p>  我迷惑了,甚至隐隐地,有些反感。你究竟要我怎样写毛家?写他以今天全国上下痛定反思的冷静来看待那场上山下乡的革命狂潮?写他以“论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那般恢宏深刻的历史眼光来评价领袖也评价自己?不不,他那时才十九岁,是任何神童也无法彻底超越的年龄。毛京就是毛京,要写他就必须忠实。那时上山下乡运动方兴未艾,这个运动所引出的种种个人悲剧和家庭痛苦还尚未形成,无数青年认定自己的一腔热血,只有在广阔天地才能喷薄。所不巧的恰恰倒是毛京的父亲,那时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砸烂毛成放狗头的大字报突然一夜间铺天盖地,上山下乡办公室立即宣布撤销毛京进军东北的资格,要想去军垦兵团或者退一万步去农村插队,还得毛京自己去奔波去争取。</p><p>  上山下乡办公室,“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之类的标语口号。进进出出穿梭不停的男女青年,使这座繁忙的楼房颇有些风云一时的味道。</p><p>  毛京正缠着一位军代表模样的中年人求情:“王主任,我什么苦都能吃,早就下决。必当一辈子北大荒人了,您就让我去吧。”</p><p>  王主任公事公办地微笑着向门外走去:“我们再研究研究吧,体贴地出主意说,“不过,如果你现在就宣布和你父亲划清界线,断绝父子关系的话,那也行。”</p><p>  毛京猝不及防地愣住了。</p><p>  王主任宽宏地笑笑,“好吧,自己的路自己走,你再考虑考虑吧,思想斗争也允许有个过程。”</p><p>  那是个儿子控诉老子,妻子告发男人的时代,也许只有毛京这种一向依赖父母也畏惧父母的孩子才会有那样的迟疑和痛苦。</p><p>  毛京家。</p><p>  毛京在向母亲哭闹:“爸爸到底干了什么坏事,你告诉我,为什么瞒着我!”</p><p>  毛京发泄地:“我宁可要个没钱的穷爸爸,也不愿要走资派的富爸爸。”</p><p>  毛母几乎是哀求地:“好孩子,你爸爸现在够难过的了,你最孝顺,就别再惹他生气了。”</p><p>  毛京:“可现在谁也看不起我,连兵团也不让我去,我怎么跟小敏说!”</p><p>  屋外突然响起毛京父亲重重的脚步和依然严厉的咳嗽,毛京下意识地收住了声音,不敢再哭闹了。毛京母亲战战兢兢地看看用力擦泪的儿子,又望望虚掩的屋门,提心吊胆地压低了声音:“别傻了孩子,小敏的大哥现在当上市革委的委员了,你爸爸现在又成了这副样子,她怎么还能跟你……?”</p><p>  毛京:“我们早就约好了一起去东北的。妈,您就别操心我们的事了。”</p><p>  “你还在做梦,人家小敏早就考了北京的文工团,说不定过几天就该走了。你就是太实在了,你什么都跟人家说,可人家什么都瞒着 你!”</p><p>  毛京像被一声霹雳震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淘气”不识时务地凑过来,讨好地仰脸看毛京。毛京两眼欲哭无泪,欲喊无声。“淘气”扯扯毛京的袖子,甚至放肆地把手伸进毛京的衣兜里翻吃的。毛京呆呆地看看猴子,如同恶梦初醒,发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喊。一脚把“淘气”踢得飞了出去。</p><p>  尽管如此,毛京还是毛京,他心太软也太善了,连平时看书看电影都常常能感动得哭起来,几乎不是一个男人的所为。他实际上并不懂得发怒和仇恨,他对谁都狠不下心来,更不用说对父亲,对母亲,哪怕是,对“淘气”……</p><p>  毛京家。</p><p>  毛京到处寻找着“淘气” ,心神不安地喊着:“‘淘气’,‘淘 气’,出来吧,我不踢你啦。”他再一次找回到自己的卧室,撩起床单往床下看,没有。他直起身,靠在立柜上喘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拉开柜门,他笑了。</p><p>  立柜里,“淘气”小人儿似的腆着肚皮,睡态正酣。</p><p>  导演也笑了,笑得很矜持,他歪过头对肖琳说:“男主人公的性格倒是满可爱的,就是不够成熟,这就妨碍了作者把这个人物放到一个典型的政治历史高度中去表现,而只能局限在个人悲欢离合的小圈子里了。当然,原小说中男主人公的年龄也太小,才二十岁,木,十九岁,也不可能有太高的政治水平。十九岁懂什么?我儿子二十二岁了,还是什么也不懂。男主人公的这个年龄肯定得改得大些,况且不满二十岁就发生两性关系,作为一个作者权力同情的正面人物,也是个问题,至少这样写社会效果不好。”</p><p>  啊,导演,你是说剧本还是说生活?我们拥抱在一起是为了爱,我相信自己也相信毛京,我相信我们那时的纯洁与忠诚。尽管那个时代充满了疯狂和愚昧、欺骗和盲从,但是毕竟,那急风暴雨的生活使我们迅速忘掉摇篮曲走向成年。我们虽然不能如你儿子这代人那样,可以滔滔不绝地谈论电脑、信息、爱滋病、第三次和第四次浪潮,但我们已经懂得真诚的爱、忘我的牺牲,懂得以天下为己任,我们和你那位二十二岁才学会叠被子的公子,完全是两回事。</p><p>  “刘敏,喝茶,喝茶。”肖琳像老大姐似地招呼我,在本来并未动过的茶杯里又加了点水,“你可别多心,孙导是在说剧本呢,说里边的人物,不是说你。”</p><p>  导演坐正了身子,正色说:“哎,我可是有言在先的,咱们是说成你别老把自.已摆进党那样我可就没法地说话了/</p><p>  “不过孙导,刘敏我了解,她就是这么个人,·她也知道这是戏,可都是她亲身经历的事,有时候感情上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摆进去了。你说对不对,刘敏?”</p><p>  我无话。</p><p>  导演很体谅地点点头:“咱们都是一个目的,都是为了尽快把这个作品推上银幕,而且还得打响。”</p><p>  肖琳兴奋地鼓了一下掌:“没错!行,你们聊着,我给你们包馄饨去。”</p><p>  “等等,”导演拦住她,“劳驾把我的皮包拿来,我今天把合同带来了。”</p><p>  合同?</p><p>  “我以前和你说过的,我看今天就先办了吧,”导演从他那半旧的黑皮包里取出两个剧本实是编辑室的差事,他们懒得跑一趟,就撂给我了。你看,他们代表制片厂已经签了字盖了章,你代表你自己,在这儿签一个字就行,这也是例行公事,手续而已。”</p><p>  我接过那纸已经打印好并且在下角已经盖了个模模糊糊的淡红色公章的合同,心里不知为什么不是滋味,“今天就签吗?”我问。</p><p>  “你先看看,”导演很郑重地梳理了一下头发,“我们只是收买拍片权,也就是说,这部中篇小说,不能再给第二家制片厂了。我上次说过,现在各家制片厂为了保护自身的利益,防止少数作者一稿数投,在决定采用作品的时候,都要和作者签这样一个合同,现在都依法办事嘛,对你来说,其实也就是个手续而已。</p><p>  我心慌意乱,是的,我知道这不过是手续而已,却突然觉得这是个不同寻常的时刻,就像一个人独处迷津,要立即决定向左还是向右那样发慌,我甚至下意识地想到,我就要把我的毛京交给一个不可靠的陌生人,永远地带走了。</p><p>  “你看看,看看条款中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没有。不过这都是统一格式的合同,和谁签都是这一份。拍片权的收买费是六百元,你是不是觉得少?这不要紧,反正剧本是你写的,还能另有一笔稿酬。”</p><p>  居然谈到了钱,我心中不免惶然,毛京,我要对你万分的抱歉,我完全无意用六百元就将你卖掉,我并没有拿你和人交易,也许导演说得对,这不过是例行公事,是手续,是规矩。毛京,你千万别介意。</p><p>  我颤颤抖抖地,签了字。</p><p>  毛京面无表情地看着我。</p><p>  他母亲面无表情地看着我。</p><p>  他们没有说话却带着醒世骇俗的严肃</p><p>  我放下笔,站起来,我说对不起我要到洗手间去。我进了洗手间没有洗手,我望着镜子里的我,望着那陌生的我,拼命想从那张面孔上找回自己。我徒劳地想用想象把镜子里那苍老疲惫的皱纹抹去。我憎恨那六百元人民币,因为不管怎样它仿佛划了个句号,我哭了。</p><p>  肖琳疑神疑鬼地挤进来:“哟,你怎么了,别这样刘敏,你这是怎么了?”</p><p>  我摇摇头,拧开水龙头把水拍在脸上,清凉的冷水触到发烫的双须,反而使眼泪不可抑制地涌出。肖琳用手抚摸着我的肩头,小声劝着:“六百就六百吧,我也觉得有点欺负人,可还得大局为重啊。只要能拍,钱是小事。要知道电影的影响总归比小说大多了。我是想,这个片子要是成功了,对你的处境有好处。全年你们那批学9哪个还像你似的粘在山海里吃粉笔来呢; 也·该挪动挪动啦,以后日子长着呢。”</p><p>  我不想要钱,也不想出名,我只觉得对不起毛京。</p><p>  不止是为这张合同,二十年了,我觉得我对不起毛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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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6-7-24 07:34:4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p>  我们沿着淡黄色的大理石台阶拾级而上,迎面而来的大厅富丽堂皇,雕花圆柱排列有序,青铜的反光辉映出宫殿般的古典气派。肖琳像是这里的老主顾,轻车熟路地找到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桌面的白布上洒满阳光。</p><p>  “这儿专做俄式大菜,所以叫莫斯科餐厅,老北京人都管这儿叫‘老莫’,显着亲切。”</p><p>  而我却打了个冷战,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凄厉的雨夜。多么巧,也是西餐厅,也是俄式菜。我和毛京在那里生离死别。</p><p>  “刘敏,你对西餐怎么样?今天主要是为了见毛成放的女儿,所以我就选择这儿了,这儿安静。”</p><p>  西餐我一向吃不惯,而毛京却很喜欢,那时他不止一次地带我到白禅林餐厅去,那是晴川市最好的一家西餐厅,过去是一个白俄开的贵族俱乐部,字号很老。我们到那儿去也是图安静。我们的最后一面,也是在那儿——二十年来始终伴随着恶梦的白禅林餐厅。</p><p>  白烨林餐厅门口,夜雨茫茫。</p><p>  毛京站在雨棚下不住地看表,心情不安地走来走去。</p><p>  暴雨持续不止,街头路断人稀。忽然,毛京睁大双眼,他发现小敏从茫茫雨雾中,踉跄而来。</p><p>  毛京吃惊地喊了一声:“小敏!”</p><p>  小敏浑身湿透,精疲力尽地扶着雨棚的柱子,胸口剧烈起伏,毛京跑过去抱住她:“小敏,你这是怎么啦,连伞也不打,你怎么啦?”</p><p>  小敏全身发抖,泪水混着雨水,在脸上纵横一片。毛京掏出手绢给她擦脸,那脸上青紫伤痕赫然可见,毛京的声音颤抖起来。</p><p>  “这是怎么啦小敏?”</p><p>  “他们,他们打我,往死里打我。”</p><p>  “谁,谁打你?”</p><p>  “我寄,我爸。”</p><p>  “为什么,就因为你不去文工团吗?”</p><p>  “咱们俩的事,他们都知道了,今天下午他们拉我上医院,医生告诉他们了。”</p><p>  “告诉他们什么?”</p><p>  “我有孩子了,是你的。”</p><p>  “啊?”</p><p>  毛京抱住小敏“你有孩子了?你说是我的吗?”他被这消息弄得不知所措,语无伦次地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p><p>  小敏反而镇定下来:“毛京,你敢做敢当,敢不敢带我走?”</p><p>  “去哪儿?”</p><p>  “去东北、去海南,天涯海角,我跟着你!”</p><p>  “他们不让我去了。”</p><p>  “我们自己去,找个山沟沟插队落户当农民去,永远不回来,你敢不敢?”</p><p>  “我是走资派的儿子。你不后悔?”</p><p>  “不后悔!”</p><p>  毛京又紧紧抱住了小敏:“你太好了小敏,我会养活你的,还有孩子,我一定能养活你们,相信我!”</p><p>  风吹雨斜,空荡荡的雨棚里,只有他们互相温暖着对方的身体,远处似有歌声隐隐飘来:</p><p>  “……我愿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p><p>  “点菜吗?”</p><p>  一个服务员走过来问我们。肖琳要了菜单,“你想吃什么?”她问我。</p><p>  我一点胃口也没有。自从动笔写这篇自传式的小说,在字里行间与毛京幽幽重聚之后,对任何珍肴美味我都打木起咀嚼的兴趣。此刻,只有那穿过白色窗缦倾泻进来的正午的阳光,使人异常留恋,甚至使回忆中的彻骨的寒冷也变得遥远。那寒冷给我的余悸太深了。那时代把人变成猛兽!比我大十岁的哥哥从小给过我许多温暖和爱怜,但那时的凶狠使他在我记忆中永远是个猛兽。他当时正想要挤进革命组织大联合筹备委员会而拼命表现正红得发紫,而医生对我的诊断几乎打破了他的梦想,他将失委自见他要维护自,已他莫名其妙地要垮台因而恼羞成怒从而就:.变成了猛兽。我记得在那个雨夜的第二天,不,也许是第三天,街上便出现了反对派的大字报,说XX的妹妹与人通奸和人乱搞是个妓女,而他却企图混进革命的指挥部,实在是对革命联合的极大嘲弄云云。反对派和哥哥那一派的人都把我拉去谈话,不让我回家,希望我说出有利于他们的情况,但是无论哪一派,他们首先都想知道的,是肚子里的那孩子,究竟是谁的!</p><p>  我不说,我只是哭。</p><p>  我只是知道我才十九岁就已经成为一个不干净不贞节不清白的,人所不齿的女人了。</p><p>  后来反对派把我弄到一个秘密的地方,他们似乎决心从我身上打开攻倒我哥哥的突破口,因为正待组成的全市革命组织大联合筹备委员会事实上成为后来晴川市的政权机关——市革命委员会的前身,所以市里几大派群众组织都玩儿命似的想在这个委员会里占上一个席位。大哥三生有幸,这个仅仅喝过六年墨水却能大喊大则冲锋阵阵.成为刘家祖辈唯一红顶参政的大官了。偏偏这时家门不幸,出了个辱没门风的妹妹,以致授人以柄,几乎要功败垂成了。大哥的谋士们审时度势,在对立面的舆论攻势间歇之际,后发制人,也推出一批大字报,说某某的妹妹是被流氓非礼实属无辜受害,与其父兄名誉毫无干系。此说一出,反对派立即群起攻之,指摘此等解释纯系此地无银三百两,自欺欺人,不攻自破…指如此类的大字报变本加厉地贴满了晴川!</p><p>  就在对立面们忙于组织文章,搞得洛阳纸贵的时候,大哥的夜袭队乘虚突击厂反对派的秘密款条,。我被“解放”回家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打,大哥几乎急红了眼,“这肚子里的野种儿是谁的,是谁的?”他知道我要是死不招认这段公案就难以了结。反对派被抢走了人不肯善罢甘休,也酝酿着组织一次不大不小的武装行动作为对等报复,事态大有恶化的危险,就在这时,毛京突然站出来了。</p><p>  谁也没想到这时候竟会有这样的傻瓜站出来认头。</p><p>  我也没想到他这样的人竟能如此有种!</p><p>  毛京说你们别打她了是我干的我爱她!</p><p>  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骤然间安静下来。大哥不再打我了,红旗派红造派延安派砸三旧派所有的派都住了手也住了口,似乎大家都在刹那间愣住了,都辟不及防地愣住了。 紧接着第三天, 大哥的红旗公社派带着公安局得意洋洋大张旗鼓地来到“军内一小撮制造群众斗群众的罪魁祸首,毛京。</p><p>  人们说,毛京是被五花大绑带走的。</p><p>  人们说,他父亲在屋里没敢出来,他母亲哭晕在拉走他的吉普车前。</p><p>  人们说,毛京没哭,他在被推上囚车前的一瞬间,甚至还往围观的人群里认真地望了一眼。</p><p>  “你在望什么?”</p><p>  肖琳顺着我的目光回了一下头,“啊,她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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