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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style=\"LINE-HEIGHT: 150%;\"><span lang=\"ZH-CN\" style=\"FONT-SIZE: 9pt; LINE-HEIGHT: 150%;\"><font face=\"宋体\">到了华源县,县卫生局请我和江主任吃中午饭,卫局长也来了。上了桌,县血防办苏主任致了欢迎词。上来的第一个菜是清炖水鱼,开了一瓶茅台酒。江主任说:“大家随便点好,我们也不是来一天两天。”卫局长说:“省里的客人平时请都请不到,都来到家门口了还不请那么一请?”我说:“吃鱼吧,草鱼也就可以了,酒吧,秦池也就可以了,你们经费紧张,我和江主任也不怎么沾白酒。”苏主任说:“紧张也不在乎这一顿吧,有朋友来就是发达的象征,没人来那才真的是死火了。”吃了一个多小时,卫局长到县政府开会去了,苏主任去结了账,摇摇晃晃过来,我跑上去扶他在沙发上坐了,我说:“这一顿花了好几百吧,酒都快五百了。”他说:“吃是吃不穷的,不吃也富不了。”我说:“经常来人这么招待,你们受得了?”他说:“羊毛出在羊身上,总不会出在狗身上吧。”我说:“不是说专款专用吗?”他在我肩上拍一下说:“池同志你也不是外国来的,中国的国情你不知道?”我说:“照这样杀起来,几十万的专款能杀几刀?”他说:“来了人不接待,以后还办事不?规格低了,双方都没面子,客人心里还有气呢,看不起他!钱硬是要花。中国的事,你知道的。”散了席办事员塞给我和江主任一人一个塑料袋,我看见里面是两条红塔山烟。我见江主任接了,就没推辞。回到招待所我说:“以后接待就随便点吧,我跟苏主任说。”他说:“我们也不提怎么样,他们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难道我们自己还主动把规格降低?好歹我们也是省里来的人啊。吃什么喝什么其实无所谓,面子不能不要,面子问题!我们不能自贬身价,身价不是一句话,要体现在餐桌上,酒的品牌是最重要的。我不怎么喝酒,但今天真拿秦池上来就等于打我一个耳光,比打个耳光还难受,他们眼里你只有那点分量!看来卫局长还是个做局长的材料。别小看酒,这是工作的需要,工作的需要!”江主任好歹也是个主任,他的想法就是不同。我不能说他说的不是实话,可那些血吸虫病患者就倒霉了。</font></span><span style=\"FONT-SIZE: 9pt; LINE-HEIGHT: 150%;\"><font face=\"宋体\">' |6 q# R* [3 k0 A n
<br/><span lang=\"ZH-CN\"> 下午苏主任带两个人来招待所说:“汇报一下工作?”江主任不做声,徐徐地坐下来,缓缓地环视着几个人,悠悠地点着头,慢慢地拿笔记本,哼哼几声说:“大家谈谈。”又对我说:“小池你记录。”苏主任把基本情况介绍了,然后说:“这两年我们这里涨了大水,湖水漫过了大堤,把钉螺带过来了,这样发病率就提高了,基本上是慢性,一时半会不要紧,可长期降不下来,也是问题!要降下来,还是要靠省里支持。”江主任笑了笑说:“每次说到工作就少不了讨价还价,血防药物专营,有的省已经开放了,我们给你们顶住了,这就是最大的支持。钱每年也按时到位。在这样的条件下发病率还有所提高,那你们的工作是怎么开展的?”苏主任说:“发病率确实提高了,原来的指标,我们按厅里的精神,已经压了好多了,卫局长的意思,今年还是要实事求是,内部掌握一个数据,争取省里更大的支持。”江主任说:“什么内部掌握?那不是公开弄虚作假,那还了得!”我说:“你们估计一下现在的发病率?”苏主任说:“百分之六左右。”我吓了一跳,这不比上次统计高了近一倍吗?江主任马上变了脸色说:“你们作了详细调查没有,说出这么个数据出来,那就是引爆了一颗原子弹,不说省里,部里都要惊动。”苏主任搓着双手说:“工作没做好,没做好,主要是去年涨了水,在沿湖一带滞留了一个多月才退,钉螺都过来了。”江主任说:“如果你刚才说的数据是真的,我想厅里马上会引起高度重视,恐怕审计处会来人,看看你们的经费是怎么开支的。”</span>
8 `; Z3 ]! j/ N5 d1 I) F! x& F p8 K <br/><span lang=\"ZH-CN\"> 我觉得好笑,怎么开支的,两条高级烟还在江主任你提包里吧,居然也可以如此义正辞严地说话。什么叫演戏?苏主任慌了说:“我倒是没作普查,可能是夸大了,夸大了。”。”苏主任走了,江主任对着苏主任的背影耸一耸鼻子说:“一个小小的股长,放到厅里去办公桌都不一定有他一张,我客气叫他一声主任,他还要跟我讨价还价。”我听了很不是滋味,我连个股长都不是呢。我说:“这几年洪水多,发病率提高了可能是真的。数字报上去可能会把上面吓一跳,领导的面子上不好看,不报上去吃亏的是老百姓。”他只是个科长,在厅里也不直接管我,我说话也没太多顾忌。他忿忿地说:“我当了省血防办主任,说起来是一粒绿豆官,想做点好事的心情还是有的吧,心还不那么黑吧。可谁叫我在厅里坐了这张椅子。把椅子一抽,砰地就摔倒了,让你摔一跤那理由一定是很充分的,苦是诉不出来的。只是摔一跤就别想爬起来了。我四十岁的人了还敢摔那么一跤?”我说:“说起来你也没选择,我也没有选择,苏主任他也没有选择,每个人扮演什么角色,早就被预设好了。”</span>
) _3 ^: u7 D, J5 I, \ <br/><span lang=\"ZH-CN\"> 调查了一个星期,江主任家里来电话,说他女儿病了,就匆匆回去了。他一走苏主任说:“想不想跟我到长港乡去看看?”我就跟他去了。长港乡被芦苇包围着,现在是枯水季节,芦苇也已经割了,地里钉螺随处可见,我走着脚跟都发软。碰见一个大肚子病人,带着他十三四岁的女儿从湖里回来。我说:“你恐怕有血吸虫病,应该去检查一下。”他苦笑说:“还检查什么,都十多年了。她也有,我也没办法,哪里有那么多钱看病?县里几年发一次药,不管用的。”苏主任说:“这样的人不少,省里要考虑实际情况,多拨点钱才好。”我说:“多拨多少也没有多少落到他们身上。”他说:“是倒也是,总有这样那样非用钱不可的事。你回去跟厅里反映一下,你都看到了。”我说:“有人喝茅台我也看到了。”</span>
" b. P) m7 n2 u$ H: u5 Y <br/><span lang=\"ZH-CN\"> 在华源县呆了十多天,搞完了调查,结论是发病率为百分之三点六二。但是据我估计,苏主任说的百分之六是一个比较可靠的数字。我说:“如果是要这个数字,其实我们不下来也可以,辛苦了这么久,又花这么多钱。”江主任说:“部里布置的工作总要完成的。”我说:“这里老百姓太穷了。”他说:“天下这么多事,纷纷多如牛毛,上帝也只能管一条腿,何况我们也不是上帝。我们搞调查就是搞调查。”他这么一说,我安心了点,说:“有办法的人就是有办法,办法送到他跟前来,没办法的人就是没办法,碰得头破血流还是没办法。”离开的那天卫局长又设宴为我们送行,我吃了一碗饭,推说头疼,就回招待所了。我把那两条烟交给服务员,说自己不抽烟的,浪费了,请她转交苏主任。我所能做的,就是这么一点点。</span>: q5 e, Z3 ]' v, y) a& P4 n
<br/><span lang=\"ZH-CN\"> 董卉的女儿满月,请我们去王府酒家吃中午饭。董柳跟别人换了班,一波也就没去幼儿园。吃完饭董柳去了医院,岳母带一波回家,我就上班去了。快下班的时候,楼下有人在喊:“池大为,池大为!你家里出事了!”我心中一惊,头发一下就立了起来。跑回家一看一波坐在门口的地上哭,指着自己的脚叫着:“爸爸,爸爸!”我在一波的脚后跟处轻轻一摸,一块皮就掉了下来。一波痛得直叫:“爸爸,爸爸!”我抱起一波就跑。医生看了说:“要住院。”收费的人说:“两千。”我似乎没听懂,直了眼望着他。他说:“两千。”我这才明白过来,说:“我是卫生厅的,一时没带那么多钱,等会补交,补交。”他不理我说:“下一个。”我把仅有的两百多块钱塞进去,他把我的手推了出来。我说:“我是卫生厅的,中医学会,池大为,池大为。”他说:“没听说过。下一个。”我把窗口占住了说:“中医学会,池大为!”他说:“叫什么,公共场所,你叫什么叫!”</span>3 n( T/ ]9 |4 V5 x- H/ B$ p
<br/><span lang=\"ZH-CN\"> 我又去找医生,医生说:“先交钱是规定,我也不能违反。你去找科室的郭主任,看他怎么说?”我说:“先救救人吧,我的儿子,是个人啊,是个人啊!我是厅里的人,中医学会,池大为,池大为。”他说:“不认识,没办法。”我上蹿下跳找了几间房没看见郭主任,就站在外面大声呼喊:“郭主任,皮肤科郭振华主任!”郭主任来了沉着脸说:“谁在这里喊什么喊的!”我上去深深鞠了个躬,抱了拳作揖打躬,又双膝弯下去,几乎着地,反复几次,把事情讲了。他说:“厅里的领导你认识谁?”我说:“马 厅长,孙副厅长。”他带我去打电话,都不在。他说:“看你还认识谁?”他桌子上那张表上没有中医学会,说:“你来看看这上面你还认识谁。”我看了说:“袁震海和丁小槐我都认识。”他说:“袁处长,丁处长,都行。”就打了药政处的电话,上帝保佑,丁小槐居然还在办公室,把事情讲了,又把话筒给郭主任。他说:“丁处长开了口我还说什么,马上就给池同志办。”放下电话带我到缴费处,在住院单上签了字,办好了手续。</span>
; f5 A; r5 d6 E* o8 q8 G6 }, s3 N <br/><span lang=\"ZH-CN\"> 一波躺在病床上,我在外面疯跑一阵,在病室尽头的窗前站下了。我看着外面,一根指头指指点点,好像那看不见的远处,有着我仇恨的什么东西。我双手撑着墙,弓着身子,把头在墙上撞了几下。脑袋中嗡嗡地响着,口中喃喃地说:“看老子碰不死你!”</span>. W3 F$ c) e2 t+ `4 M s- h2 C
<br/><span lang=\"ZH-CN\"> 到了傍晚董柳来了,像个幽灵似的飘进病房。我说:“董柳,一波睡了。”董柳一声不吭,揭开被子看一看一波的腿,就坐在床头,傻了似的发呆。她的神态让我害怕,她哭出来就好了。一会任志强董卉和岳母都来了。岳母语无伦次,说了好半天才说明白,是一壶水刚烧开放在案板上,不知怎么就掉下来了。我说:“一波呢,有多动症,到处乱摸。”董柳说:“那你的意思是还要怪他?今天不出事,明天也要出事,楼道里黑咕隆咚旧社会,谁看得清?几年了一间厨房都没有。”她一说我恍然大悟,这事不怪别人,只能怪我,怪我自己!我猛地蹲下去,双手拼命拔自己的头发,一定要连头皮都拔下来,我才解恨!我右手抓着一撮头发,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着,忽然大笑起来“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span>
1 V( k" s0 p8 a2 e! Y1 g <br/><span lang=\"ZH-CN\"> 任志强买了盒饭来,我没有饥饿的感觉,有我也不会吃,我渴望找到一种极端的方式惩罚自己,这样才能平衡一下对儿子的歉意。后来我渴了,想喝水了,马上发现只有让自己这么一直渴下,才是自我惩罚的最好方式,用饥饿来惩罚那是太轻描淡写了。整个晚上我都这么忍着,在极难忍耐的焦渴中感到了痛苦的快意。到第二天早上我的嗓子开始嘶哑,连唾液也没有了。我走到街上,忽然下起了雨,想不到冬天还会下这么大的雨。我毫无感觉地走着,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雨水顺着头发流下来,我双眼都模糊了,就把衣服撩了起来,在脸上抹了一把,唱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我在不觉中进了一条小巷,走到尽头发现是一条死巷,就在一个台阶上坐下来。屋檐上的水成串地落在我身上,我冻得发抖,自言自语地说:“好,好,好。”就扭着身子,仰起脸迎着那水,让水泻在我的脸上,又溅开去,突然我忍不住张开嘴,把那水大口地吞了下去。真解渴啊,水原来是这么好喝的一种东西。嘴边停着一点什么,我用舌头一卷,是一片腐叶,发出一种腥臭。我用力嚼碎,咽了下去。</span># @( V0 B* A2 w# _! o- |
<br/><span lang=\"ZH-CN\"> 一波在医院住了十七天,就出了院。</span>
! g3 n* T9 |$ M <br/><span lang=\"ZH-CN\"> 儿子出院后家里冷得像个冰窖。董柳沉默着,连儿子也沉默了许多,总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转悠追随着大人的行动。我嚷嚷着跟一波说话:“来来来,爸爸给你讲葫芦娃。”可当我的声音一停,就只剩下了一片空寂,显出了这种嚷嚷的做作。</span>
- T2 R4 R. O" E( A9 A4 y <br/><span lang=\"ZH-CN\"> 厅里有些人问一波的病情,我就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一边感叹着钱的重要性,却不涉及比钱更重要的权。说顺口了我也忘了对谁说过没说过,逢人就讲。有一天我在讲的时候,旁边一个人过去说:“大为怎么跟祥林嫂一样,天天我真傻,我真傻的。”我马上住了口,不再讲了。是的,我真傻。</span>
" J }3 ]* x/ G# c# l1 M <br/><span lang=\"ZH-CN\"> 这天晚上董柳睡下了,我也熄了灯睡下,准备度过这个漫长的寒夜。董柳忽然又坐起来开了灯说:“我怎么就没想想这个道理。有些人眼光真厉害啊,能把时间看穿,几年以后的事情几十年以后的事情都看透了。”我一气爬起来披着衣服说:“你要学聪明人现在还不晚,没人拿链子拴着你。”她说:“谁说来得及,孩子生都生了能够送回去吗?一个女人吧,她不知道什么天下大事,也不知道什么万古千秋,屁!她鼻子下面那个世界就是她的世界。我也不相信鼻子下面那点世界看不好的人,他还看天下?”我气鼓鼓地说:“要出息你也可以出息出息,如今男女平等了。”她说:“一个男人,还反过来要靠女人,他讲得出我还以为是喝醉了酒呕出来的呢。”我说:“总不能</span>*<span lang=\"ZH-CN\">,</span>*<span lang=\"ZH-CN\">,</span>*<span lang=\"ZH-CN\">我像丁小槐那样走路那样笑吧。”她噘一噘嘴不屑地说:“那你的意思是你比他有尊严?那怎么他只开一句口我一波就能住进院,你说半天没有用?这总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吧?你就站在旁边看着别人玩吧,再看那么几看,一辈子也差不多了。”几句话堵得我喘不过气来。其实我觉得她说得也对,可我就是不愿在她面前低这个头。她说:“你那点自尊不值钱,我都看透了。”我没想到她能说出有这么大的杀伤力的话来,可见她这些天也并没有闲着,而是对事情进行了深入的思考。我硬着头皮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他心里怎么舒服就怎么活。要他去争这个那个,他不舒服,那是得不偿失。”她说:“所以一波烫伤了你就舒服,你不舒服他能烫伤,宋娜她的强强会烫伤?”说着就哭了,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滴在被子上。我心软了,摸了摸她的头说:“好吧,好吧,好。”</span>
* {- y; A6 [0 l2 A, E0 W* p$ A <br/><span lang=\"ZH-CN\"> “这一辈子怎么办呢?人只有一辈子啊。”</span>
' r" \% e* a: V. ~, v <br/><span lang=\"ZH-CN\"> 这个问题是董柳提出来的,我感到绝望。人只有一辈子,这一句话把所有的道理都说完了。这个道理最简单,也最深刻,我不敢往细里想,往深处想,一想就不寒而栗。厅里当然也有办事员当到老的,如晏老师。可我,厅里第一个研究生,就这样过一生吗?时间飞逝,越来越快,它规定了一切的意义,人不能无限等待。科长处长这些我以前不屑一顾的头衔,现在都有了一种神秘的光环,可望而不可及。</span>
" N5 j4 V; h6 ]( E <br/><span lang=\"ZH-CN\"> 六年前我刚来厅里时,我有一个很好的位子,也因此成了很多人的眼钉。可现在的起点,比那时候还倒退了。确定了目标之后我急得心里发痛,这六七年我都干什么去了!一开始我的自我定位就错了,屈原啊李白啊,他们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学的人吗?我已经三十四岁,眼见着就要过气了。</span>$ `) J/ }7 Y6 Y+ r f
<br/><span lang=\"ZH-CN\"> 我去找晏老师,想跟他谈一谈,敞开来谈一谈。进了门他在看电视,说:“小池好久没来下棋了。”我说:“儿子病了,天天守儿子去了。”他说:“我怎么不知道?”我把事情说了,晏师母在一旁不断惊叹说:“真的?真的?”这种惊讶使我受到鼓励,就讲得更详细些,还比划着。讲到一半忽然想起祥林嫂,就打住了,开始下棋。很久没下了,下起棋来我觉得感觉很好,很舒服,舍不得离开这种气氛,就把来的目的放在一边,拖延着,下了一盘,再下一盘。几盘下来了已经晚了,告辞出来。走到外面天上下起了大雪,雪花在胸上融化的感觉使我非常清醒,像生命的蓝精灵在给我一种提 我意识到自己在逃避,哪怕是面对晏老师吧,认真讨论自己怎么才能爬上去,这实在太伤自尊心了。我往家里走,走到楼下我想着又拖了一天,心里急得痛。我在进门的一刹那对自己说了声:“停!”一只脚伸出去悬着,没落下去。我用这样一种姿态站在那里,想着自己如此没有勇气,更严峻的挑战还在后面呢。</span>. \! L+ L/ l) ?+ [8 Z3 K: @( J: u
<br/><span lang=\"ZH-CN\"> 我现在的绊脚石不是别的,就是我自己。这个念头从我心中掠过一刹那,我想也没想,就抬起右脚踢在左腿的小腿上,腿一软,身子往前一窜,差点摔倒,跨出一步,才站稳了。我骂自己说:“他*的,下毒手啊!”不容自己再想就往回走。到晏老师家门口我马上按了门铃,怕自己犹豫。</span>
: ^' G) B* o, r) \7 s <br/><span lang=\"ZH-CN\"> 晏老师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叼了一根,我说:“晏老师知道我今天想抽根烟?”他说:“看人还是看得懂的。”我说:“您帮我看一个人。”他把烟举了举说:“是看你自己吧?”我一拍腿说:“您是真人不露相啊,我觉得那几间厅长办公室,怎么样也应该有一间是你的。”他自嘲地一笑说:“等明白过来,已经过了气了。”我鼓起勇气抓住这个话头说:“那您看看我过了气没有?”说完这句话我如释重负,话题已经打开,也并没有自己设想的那么难堪。他吸着烟,不做声,我紧张地望着他。他说:“三十多了吧?”我说:“三十四。”他说:“也可以说没过气。”我心里一跳说;“那就是说,也可以说过了气了。”他点点头说:“也可以说。”我说:“没希望了?”他叹气说:“小池啊,早干什么去了?你吧,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我不解地说:“我一官半职都没有,怎么把自己看得太重?”他笑了说:“正因为把自己看得太重,才一官半职都没有。你想硬着那口气甚至还要挑战,又想从中得到一切,那不合逻辑。大丈夫以屈求伸,伸着的人,谁不是屈过来的?”</span>; ~/ V, F/ E) d
<br/><span lang=\"ZH-CN\"> 我沉默了一会,内心看不清楚的黑暗之处像有一把刀冲出来,横冲直撞,把自己留恋的趣味统统砍断。我说:“做个人真不容易,你想清高点,一大堆问题等在那里,你躲到哪里去?怪不得有人逃去做和尚,连跌在花丛里的贾宝玉都要去做和尚。”他说:“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挂在嘴巴上,还不如不明白,你总不能像我一样办事员到老吧。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么写写是很有诗意的,真落地成了泥,谁会来闻?没人闻,香也是不香。”他的话震得我心里怦怦地响,我说:“我想着自己也应该动一动了。憋了这几年,人都憋病了,心里直发虚,人好像是悬着的。经过儿子这一回事,我想法也变了。权和钱,这两个俗物,硬邦邦的挡在路上,你绕得过去?”</span>
' U g( R/ {9 W5 _6 f <br/><span lang=\"ZH-CN\"> 回到家中董柳已经睡了。我没开灯,摸到床上睡下。董柳惊醒了说:“太晚了。”我说:“下棋去了。”她说:“你还有心下棋,世界上还有这样没心的人。”赌气地一拉被子,我的身子全露在外面了。我把被子拉回来说:“其实我是跟老晏说话去了。我想换一种活法,老晏他也支持我,就把自己想法说了。”董柳说:“早该这么想了,到今天!”又说:“我看一个人他是那个样子他还是那个样子,改也改不到哪里去,狗也改不了——我不说了。”我说:“这次你看我的表现。”她说:“那我们明天晚上到马厅长家去,你敢不敢去?”我说:“去干什么,又没有事,没事怎么好去?”她说:“怎么没有事,别人都用车送我一波去医院了,你去谢谢也是应该的。送得不及时,一波还好不了这么快呢。”我说:“这就跑到人家家里去?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一个借口。”她说:“你有借口还不敢去,人家连借口都没有还要钻进去,那你还有什么戏?没戏!还没开始就被别人拉下了!你说要重新做人,那你是哄自己玩的,我第一个就不相信。我陪你一辈子倒没什么,我就是不甘心我一波也这么陪着。”我一听儿子的名字,马上说:“去!咱们完全去彻底去。”会来事的人能够无中生有,我有中生有还怕什么?怕什么! </span><p></p></font></span></p><p></p><p></p><span lang=\"ZH-CN\"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 天很早就黑了。我和董柳在裕华商城买了两袋雀巢奶粉,两瓶百花牌蜂蜜,乘公共汽车去中医研究院。到了中医研究院我说:“东西进门的时候你提着,我是不提的。”她说:“到门口你给我。我太了解你了,深入骨头,还说什么重新做人呢。”到马厅长门口我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就扯了董柳下来。我们站在一棵树下等着,一会看见一个男人提了东西过来,在单元门口一闪就进去了。那一闪的动作提醒了我,我说:“我去侦察一下。”那人果然在马厅长门口停下了。我探了头看,看见沈姨开了门让那人进去了。我溜了下来,对董柳说:“我们今天回去算了。”她吃惊说:“东西都买了,回去?”我说:“你知道人家送什么,开门时里面灯光一晃,我看清是西洋参。”我这么一说董柳就沉默了,董柳把提袋往地上一丢说:“知道你不敢去,找出这么多话来说!”扭头就走。</span><span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 v; }$ j! p7 n6 y
<br/><span lang=\"ZH-CN\"> 我追上去,快到大门口才追上,她不停,我说:“东西还丢在那边了。”她才停了,口里说:“不要了,不要了。”我跑回去,刚走到树下,那个人出来了,手中还提着那盒西洋参。我提了东西跟在后面,走了不远一个女人黑暗中闪出来,对那男人说:“东西怎么又提回来了?不成?不会把东西丢下出来!”男人说:“人家不吃这个。还得摸索摸索。”两人叹着气去了。这时我对马厅长又有了一种好感,人家可不是见着就捞的人!又庆幸自己没这么冒失撞进去,不然提进门难,提出门更难啊!</span>/ J9 `5 G b& e" _# X
<br/><span lang=\"ZH-CN\"> 我发誓要重新做人,把过去的自己杀死。决心很大,做起来可不容易。目标已经确定,第一就是要在厅里占一个位子。世界这么大,无限的可能性对我来说只剩下这么一点。</span>
0 Z! C7 w' n3 h! j0 S8 ]' L; Z2 ^4 [ <br/><span lang=\"ZH-CN\"> 我对董柳说:“这雀巢奶粉,就自己吃了?”董柳说:“我想好了,给丁处长送去。”送给谁我咬咬牙也上门去了,去拜丁小槐的码头,这太伤我的心了。我说:“那你今天晚上给宋娜送去,就说谢谢丁小槐那个电话。”董柳望了我嘲笑地说:“就把我推到第一线?”我想起了自己的誓言,连声说:“我去,一起去,坚决去,完全去,彻底去。”答应下来了,晚饭吃得不痛快,心中凝了一个结。我对自己说:“还能把自己看得那么金贵吗?要把自己看小,看小,像粪坑里的一条——蛆。你一条蛆你还想有尊严?”这样想着,饭嚼在嘴里都要吐出来了,又强迫自己吞了下去。吃完饭董柳在洗碗,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心里忽地冲出一句话来:“老子毙了你!”我马上意识到这句话的意义,就站住了,身体中似乎被冲开一条透明的通道,从头到脚。我把右手缓缓举了起来,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把虚幻的枪,左手贴近了,做了一个上子弹的动作,食指又弯了弯,体会着扳动扳机的感觉,然后顶着自己的太阳穴,心里说:“老子以儿子的名义毙了你,你还没死!”马上感到窒息的紧张,像有一把真枪</span>*<span lang=\"ZH-CN\">住了自己,心跳也加快了。我对这种效果感到满意,把手放了下来。走在路上我说:“人他*的总是很庸俗地存在,连美国总统竞选时都说自己好,别人不好,他竟敢在电视里对全国人民这么说。连他在电视上都敢说,我脸皮要那么薄干什么?”上了五楼,我用左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想象着给自己戴上了面具,右手又比划出那把枪,在太阳穴上戳了一下</span>! q. L* D5 l5 q8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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