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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r.Vincent

[推荐]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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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5-10-15 17:05:05 | 显示全部楼层
碑林(13)
+ z* S( L  F9 `$ m3 ?作者:徐小斌 6 t2 ]- Y4 x1 ^8 V0 o8 S& 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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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u* J. J5 K1 B0 \/ Y- X/ ]- q# a  玄溟去世的时候羽和烛龙在一起,在西覃山金阕寺的内殿里。
+ E4 m) I& S5 c1 [+ d* m* L) c  羽在一支支地点香,点到第九支的时候,香忽然灭了。羽说,我们家出事了。我的外婆死了。
: p6 \9 E" N- i" t  烛龙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烛龙问,难道你的感应没出过差错。羽歪着头想一想说,好象还没有。) n1 w! A0 c2 v
  前一天的清晨,当他们坐了整整一夜火车,逃离那座大城市,来到西覃山的时候,烛龙神色诧异。烛龙的确记得多年以前做过的那个梦。在那个梦中,他成了一个僧人,别人都叫他圆广,在一个大雪寒梅的冬日清晨,他为一位叫做法严的法师做助手,为一个年轻的女孩纹身。西覃山的确与他梦中相似,不过,没有大雪也没有梅花。梦中那个巨大的伽蓝金阕寺,也显得陈旧不堪土头土脑。但他的确在梦中来过这地方,的确在这里出过家,并且被人唤作圆广──这一切,简直太神奇了。$ v- A3 U' Z; O& o# g1 g
  羽更是兴奋不已。羽不断地说,就是这儿,就是这儿,金阕寺还在!然后羽就拉着烛龙走进正殿,殿里正在做佛事的僧人们一见烛龙,都惊奇地站了起来:“圆广师,你回来了?”7 W% e& ?. `; ]1 E6 G
  羽的经历得到了老方丈的证实。老方丈说,法严大师圆寂于1969年秋天,享年一百三十九岁,他一生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给桓雠?⒆游粕怼7ㄑ纤担?鞘撬?龅淖蠲赖奈粕怼K?鐾炅苏饧?轮?缶妥呓??貌辉俪隼础7ㄑ洗笫υ布胖?螅??那状?茏釉补阋怖肟?松矫拧@戏秸煽戳艘谎壑蛄?担骸罢馕皇┲鞯娜泛芟笤补恪!庇鸺泵λ担骸澳?桶阉?弊髟补惆桑??惨?黾遥?肽?鬃晕??甓取!敝蛄?撑?乜戳擞鹨谎郏??故堑谝淮紊?鸬钠???套牌?担?故窍茸∠掳桑?∠略偎怠?/p> & L1 }# D& A1 q9 M$ e7 o0 M
  他们选择了法严大师圆寂的那个禅堂。他们昨天还置身在那个人声鼎沸的广场,而一天之隔,简直恍同隔世。烛龙在把所有的朋友安顿好之后,才在深夜离开了那座火光熊熊的城市。一路上,他带着一种姑息听从着羽的安排,但是他想,那个存在于羽的头脑中的金阕寺,一定是不存在的。4 Q- J, g$ [" q
  但是他们找到了。不但找到了西覃山金阕寺,还找到了法严大师圆寂的禅堂。在这座尘封的禅堂里,烛龙细细找寻着法严大师的痕迹,老方丈说,法严大师圆寂时呈卧佛状。烛龙从心里钦佩大师的品格,却深知自己无法做“圆广”。他只能是烛龙,远古的火神。在这样的暗夜里,他只想烧尽自己,烧尽自己也许能为前方的路带来一丝光亮。他澎涨的血在这清冷的禅堂里慢慢冷却了,他想,所有的人都躲起来了,但是必须有一个人,这个人要站出来,为刚刚发生的事件承担责任。不然,那可怕的后果将会漫延下去,没有止境。- V) @& U4 q. K
  羽跪在法严大师圆寂的禅床前,再次点燃香火。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大师,保佑烛龙吧,不管他做没做过您的弟子,他是个好人,保佑他躲过这一劫吧。羽刚刚说完,就有一阵风突然刮起,吹灭了所有的香火。羽惊呆了,羽站起来说我们走吧,兆头不好呢。' y9 \! ]1 c. J! H) W+ B. L
  但是烛龙不肯。烛龙说明天吧,明天再走也不迟。
/ p0 B9 @3 p# m  羽轻轻叹了一声就在烛龙的身旁坐下来。烛龙把她揽进怀里,烛龙的眼睛里忽然划过一丝笑意:那个梦我记起来了。我走进偏殿的时候,正好有一束黄昏的光线从廊檐下斜斜地照过来,我看到一个瘦瘦的女孩,女孩在黄昏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好象有冰雪融化的液体慢慢从她的前额滴落下来。
$ A6 R# X" ^0 p6 ]  那个女孩,就是你。
& ?3 S2 T' P: x# }7 h  羽说,烛龙,谢谢你还记得。当时,有一根犀利的针从遥远的地方刺向我的肌肤。第一滴血,因为太浓艳而成了黑色。
9 p! h2 Z' q/ Y2 y8 R( V, N  烛龙说他记得,那个瘦弱的女孩,自始至终没有叫喊一声。她的隐忍极大地刺激了他心深处的什么,他想用那根犀利的针,来试探她的身体是否真实。
: a8 j$ h: @% b% G% Q8 g  羽说当时法严用棉花轻轻蘸干她背脊上的血珠,声音既威严又温和:“姑娘,我知道你很痛,现在你全身的皮肤都绷得太紧,我无法继续做了,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你松驰,让这个年轻人帮助你吧,只有他的参与,才能让你得到世界上最美丽的纹身。”
2 N! d0 w- n7 T' K4 L" v$ u0 ^2 s& q  烛龙说是的,我知道自己无法违抗法严,我别无选择。
% {  D# y! _' p' v* `9 }: p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流那么多的血,我觉得自己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了。
5 b; {, {+ E9 H9 Q" y- L' _  法严的精雕细刻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这是我生命中最痛苦的两个小时。我的汗和你的血溶在一起,我心里在流泪。$ P6 E! C: G& z! o/ U
  你心里的泪并没有能瞒过我,羽说。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你是有来历的,于是我才接受了你。
* |/ R! [1 ?9 O0 i3 E  烛龙说,后来我也接过师傅的工具,跃跃欲试地想做点什么,但又无从下手。你转身平静地看着我,指指胸前:‘来吧,留一点纪念。’当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月光照射进来。我用一生中最专注的三十分钟,在你的胸前精心刺成了两朵梅花。
8 E$ J( j+ `# e2 I7 U; v/ t  羽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转悠:你真的想起来了烛龙,你全都想起来了,你每刺一针,都有汗水从我身上流下来,把渗出的新鲜血珠冲洗干净。在全部完成的时候,你瘫在地上,叹了一口气说:‘我是永远追不上大师的了。’
7 a% v: n" U7 Q$ t  烛龙的神情反而越来越从容:“后来法严慢慢地说了一句话,他说‘这是我一生中做的最美的纹身,也是这个世界的奇迹和珍品。以后我永远不会再做了。姑娘,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6 f) N9 ^* J6 d! W$ M  两个人默默地在黑暗里拥抱在一起。这个尘封的旧禅房使他们充满激情。现在已经没有血也没有泪了,一切都干干净净从容不迫。带着一点枯澹的美,洗尽铅华,弃绝色彩,完全是一种生命的意志。。再没有比这种感觉更好的了。  |+ k. E* N. }) O! R$ {
  烛龙轻轻抚摸着羽,羽的皮肤依然是陶器一般的光滑,冰凉,那两粒小小的梅花正在慢慢变成暗青色。这个奇妙的女孩成了女人,在一个平庸的世界里,她真的能这么奇妙下去吗?他让她有些僵硬的身体在他的双手中复活,他触碰到那两朵小梅花,她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这种过于强烈的反应把他吓了一跳,却挑起了他更强烈的欲望,他开始捏羽的乳头,暗青色的梅花捏成了深红色,象是马上要挤出鲜血来似的。看到羽半是痛苦半是陶醉地甩动那一头长发,烛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而羽,似乎比他还要疯狂,她象条鱼一样在他身旁游动,一开始那种僵硬的感觉慢慢消失了,消失之后羽就感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原来被冰冻多年的身体依然是真实的,它疯狂地需要另一个身体的交合,她觉得自己全身的汁液潮水般地涌了出来,那是解冻后的春潮,不可抵挡。
% i3 l' M6 d! @( r: C  但是突然,他在一个关键的步骤上停了下来,他脑门儿上的青筋暴烈地跳动,他抱着双膝,把头深埋在双腿中间。“羽,原谅我,不行。”
- M) R3 m: k! Q7 ^  H/ v  羽从晕眩中一下子清醒:“什么?你说什么?”
7 I2 v0 p- {, D/ F- f7 w  烛龙再不说一句话,他象一头被围猎的野兽一样低低地吼了起来,那天夜里,金阕寺所有的僧人都听见禅房里压抑着的野兽的吼声。. t9 D: y% Y3 r! n
  快到天亮羽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睡得很沉。* M1 M  a8 W- d/ y8 g
  羽是被射进来的太阳光耀醒的,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烛龙已经不见了。她惶惶不安地转了一会儿,然后看到烛龙留下的一张纸条:“羽,我走了。不管怎样,我想应当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别找我,后会有期。”羽看到自己的双手慢慢变得苍白,所有的脉管都在跳,越跳越快。羽茫然地搜索着,想找出一点点证物,仅仅是想证明,昨晚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后来羽真的发现了一点东西,就在烛龙躺过的地方,显然是他不小心从衣兜里掉出来的,那是个小瓶子,好象是什么药,羽打开了,里面还塞着一小团纸。6 A, b6 l7 y- B% W" y
  “烛龙: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把这种病传染给了你,托小弟把这瓶药带给你,望你按时吃药,早日恢复健康。──一妻:小桃 5、20。9 b( c) I7 H1 ^7 n; K
  羽把这张条子反复看了三遍,每看一遍都觉得有一把三棱刀在剐着自己的胸口。为了抑制疼痛她把身体蜷缩起来。她用双手拔着自己的头发,可奇怪的是眼眶烧得滚烫,却流不出一滴泪水来。
' W+ a; o) u, H# E  羽迎着大风奔跑。在西覃山上,太阳光直射下来,耀得人眼痛。羽就是在风和太阳下发现那片碑林的。那片碑林,好象是一夜之间出现的。那是漫山遍野的碑林。所有的石碑都是灰色的,象是布满阴霾的天空。羽注意到所有的碑上都没有碑文,没有名字。0 k! J- D" q# k
  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无字碑!
% Z3 o" P4 k  O( L9 n' l& E  多少年之后羽回忆起来,依然心悸。3 U# q" F  w/ u. X, n
  那是羽心中的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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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5-10-15 17:07:58 | 显示全部楼层
引渡(1)
: z9 E1 q7 T# m& X  X徐小斌 6 P, b8 k2 E8 x- h% p; u8 M* o

5 d) W0 |9 f' D  F
6 C/ Z, W/ k* H6 T) C7 g  五年以后羽做了一个梦。梦见天上的星星结成了一张网,在漆黑的夜空里,有一只骨殖刻成的小船正在漆黑的深海里颠簸。有一个穿使徒服装的人坐在那只船里,手里捧着一颗头颅。+ a' Z$ q$ M: u( L) j  ]3 c& s
  羽按照那个梦境的提示作了一幅画,M国人迈克说,画的名字应当叫“引渡”。外婆玄溟生前说过,“引渡”是佛教中的一个词。7 K% q/ y( P8 S2 @5 }
  羽想,“引渡”真是个值得注意的词,它被东西方的宗教文化共同接受和认同。
. A& {7 }( g' K5 {  后来,她把那颗头颅的脸画成了烛龙,而把那个穿使徒服装的画成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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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5-10-15 17:08:36 | 显示全部楼层
引渡(2)9 Z: u/ h. |) J. p4 h
徐小斌
: U6 W9 Y0 p" c $ s+ c3 q0 m9 q0 w# W9 e

8 y' |0 w/ L! ?  我自东向西飞行。恍惚觉得飞机的翅膀长在我身上。是的我是一只笨拙的大鸟,笨拙而又无奈地跨过那座著名的大洋,在被白云吞噬的深紫色天空上,划出一道巨大的圆弧。0 Q; w( H& X1 q3 v% [. ]7 D8 {
  有风吹来,在风中我已经感受到你的体温。我知道,离你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B1 i, B  {; ]8 a
  四月的W城呈现着一种灰雾朦朦的调子。很象一幅十九世纪的英国水彩。有一种淡淡的贵 1 X4 z+ z* |6 `2 m4 p8 y' N
族气息。淡粉的樱花和谐地融入灰色。只有上帝的调色板才能调出那种如梦如幻的颜色。那是梦,但决不飘浮。它是真实而沉潜的,它是经历了百孔千疮而无法缝合的梦,它预示着一种枯澹之美。就象一个曾经很美的老女人,饱经摧残却又强打精神,就是最高级的化妆品,也只能使这张脸焕发瞬间的明媚。那是一种高级的美。那美甚至包括了疲惫。一个疲惫的曾经陷落的世界这时又伫立起来。在一场大劫后重新找到了痕迹──那些有形和无形的痕迹,这时深埋地下,姿态迥异。9 U5 n  u. S) B* {2 ]) o
  我忍不住跪下来,吻那痕迹。我轻轻地吻,很怕它会渗出鲜血。象果汁一样新鲜而澎湃的血液,在夜空里,它曾经绽出鲜艳夺目的花朵。
  A: }! }& V# b% W; F  你说,UNION STATION。你说,明晚七点,UNION STATION。( T+ O9 n4 N& @  ]
  我拿着话筒不知说什么才好。你的声音整整隔绝了五年,可我心里却注满了你的回声。那回声在一片碑林里转了向,分割成无数声道,如同光线一般穿越了荆棘密布的荒园,在那些大叶槐和紫铜叶的边缘,拉成一道道锋利的锯齿,那些锯齿曾经啮咬过我的心。我长茧的心现在仍然布满了齿痕。3 n4 ]3 J  t8 H. U6 v8 s8 f
  我知道我见到你不会流泪。
1 B2 s6 z6 n! Y5 C9 _- p1 Q  我的眼泪在见到你之前已经流到几尽干涸,在见到你之后仍然会流,但唯独见到你的时候,我不流泪。- ]4 v- t, V8 t3 _8 {( U
  我不会流泪,不会激动得语无伦次,不会用身体语言来表达多年的思念,甚至不会凝视不会深沉不会缄默不会痛彻心肺地寂静,我知道你也不会。  ?$ I( _0 a8 ]. z' c. y
  这并不因为我们已不再年轻。4 T9 n  h1 o3 d. ?3 M. V: Y. ^
  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你去了。一个人去了。一个人默默地走向那个暗夜里张开大嘴的十字架。你被钉死在那个暗夜里。你流了那么那么多的血。你的血一点也不比耶酥流的血少,但你不是耶酥,你做不成耶酥。现在不是一个产生耶酥基督的时代。在那个暗夜中你没有见证人,所有的人都好象在一瞬间消失了。没有人掩埋你的尸身。没有人愿意因为你的崇高而反衬出他们的卑鄙,所有的人都在为你的行为设想一个卑鄙的充满私欲的理由,当这个理由无法成立的时候,人们又把你塑造成一个屺立云端的英雄,把最美好最华丽同时也是最廉价的词藻毫不吝惜地塞给你,但是谁也不愿意你从云端上下来,谁也不愿意看到你的复活。可是你复活了。$ p$ P* N$ R. I5 O/ J6 I8 n: q
  最惨的是:你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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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5-10-15 17:09:37 | 显示全部楼层
引渡(3)
% |, q6 V$ c( W徐小斌 ) i" p7 T7 p/ w& p% R' \  K$ G9 t' X

+ n. o7 @& w: S' O2 r: _+ N- e+ ?8 R' h
" G" \$ O6 ]+ T0 Y( m* S  羽认出了烛龙。在UNION STATION,W城最大的车站。在比肩继踵的异国人群中,她很艰难地认出了他。大的框架依然是他的,可是其中的内容却已经破碎了。她表情平静地看着他那张破碎的脸。她不让自己有任何惊讶。她看见他穿着十分宽大的衣服,用那种宽松来掩饰他肥胖的肚子。这个被激素催起来的胖肚子,这个脸色灰暗、微微谢顶的胖子,与五年前那个雄姿英发的青年毫不相干。他告诉她,现在他和他的妻子安小桃生活在一起,在离这里不远的B市,他说他很感谢小桃,若不是她,他恐怕永远也不会从暗夜里走出来了。
: [6 h2 k2 g3 M
* t/ f) v& x) N. \  但是羽看见他领子上没有洗净的污迹。
' G- V4 n$ [* l  W3 o& ]  她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说。小人鱼救了王子,就游向了深海。王子醒过来,身边是一位美丽的公主。王子当然认为是公主救了他,而小人鱼的舌头被割去了,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是多么优美的隐喻和警示啊。它成了千百年来误解与悲剧的模式,谁也无法超越。
8 j: C# T, B) _  有一些人的舌头是注定要被割掉的。
3 A& E! h2 M# V* h  他叫了茶。象M国所有的餐厅和咖啡馆那样,服务生送来了幸运果,他们谁也没有打开,幸运果就装在盘子里,他们的眼睛看着它们,有好久不知道说什么。! H3 B, Q* Z. x/ h; s1 _
  不,她不愿意在M国的背景下看到他。她宁可看到他死去,也不愿看到他现在这样子。所以她只是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只幸运果。她不看他,只是默默地听着他的声音,她想从声音里找回过去。在异国车站的一个咖啡厅里,她努力寻找被丢弃在多年以前的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是和教堂的颂歌同时出现的。
6 M& j' q( x* Q% q0 S! ~, n% u9 ]  “何等恩友仁慈救主,负我罪孽担我忧,
& ?, Q+ L- ~# N: A3 n6 R/ V  何等权力能将万事,来到耶酥座前求,1 ?9 d7 m7 s% U4 k8 q0 U/ y
  多少平安我们坐失,多少痛苦他枉受,
1 M9 b: Q, I6 D" w9 O* ]  都是因为未将万事,来到耶酥座前求!
# S% r8 f8 e8 s( @6 F% s* q  我们是否软弱多愁,千斤重担压肩头,# \' P8 j+ h) U2 C- q6 n4 N- G* ^
  主是你我避难之所,仍当到主座前求,
7 i' p6 \1 @. R: N, W( \( x  你若真逢友叛亲离,应向耶酥座前求,
' e' g/ [9 n: f' ]  到他怀中他便保护,有他安慰便无忧。/ L8 _" z/ ^+ n% X  }3 a
  ……: b$ q1 g; Z- }0 j. w: {
  那个晚上,不复存在了。一个空寂的展厅,那时我们可以看见,月光蓝灰色的冷调子环抱着一对人儿。烛龙说:“羽,记得那次我说的话么?──脱离翅膀的羽毛不是飞翔,而是飘零。”
  z2 C6 I% {7 E: |, U  看来谁也躲不过飘零的命运。
) p6 L& @4 q+ w# L8 K* _* b, U, n  “逃吧烛龙,逃吧,现在逃还来得及。”那时的羽说。5 r6 u3 z- ^; J4 P4 }4 I
  “为什么要逃?假如我们门口有堵要倒的破墙,挡住我们的去路,我们所有的人都绕着它走,那么也可能等我们死了,它还立在那儿。我现在用头去撞它一下,它就倒了,我同样是一死,可它却不存在了。羽,我明白。什么样的准备我都做好了。……”那时的烛龙,说这话的时候英气勃勃,底气很足。
. V' q( M: t- i. h7 K  “可是有的事情比死还要残酷得多。”5 X$ w  T  v5 L! z
  “我知道。”
1 v- y( h0 ^1 p% g  L! U  “假如有一天,你照镜子氖焙颍?愫鋈痪醯茫?阍僖膊皇悄阕约毫耍?闳喜怀瞿懔耍?餐?嗽?茨歉瞿懔耍???阍趺窗欤俊?/p> + F! @( U3 R9 ~2 i
  “不,不会的……”那时的烛龙慢慢站了起来。“不会的。”
$ w1 w2 M7 `6 k6 ~/ S  这时的羽想,这句话其实打中了烛龙,这句话里的残酷性把烛龙狠狠地打中了。
) ?7 O( Y6 ]; g  ]6 Z% N  那时的教堂传来神父的声音:“……上帝爱所有的人,包括那些虚伪的人,不信仰主的人,甚至救助那些酒鬼、罪犯和那些加害于他,把他钉上十字架的法利赛人。耶酥用他的死为所有人带来了新生、宽恕和欢乐,真正的精神的爱、纯粹的爱、永恒的爱、真实的爱,是绝不会结束的,因为上帝就是爱!上帝就是永生!……”4 E4 o" F/ b1 M4 d/ H" S: a# e
  爱?永生?羽冷冷地笑了。那个晚上的教堂音乐,罗可可式的窗玻璃的反光,荡漾在空气里的苹果花的芳香,不过都是点缀那一部戏剧的道具。那部戏剧的男一号和女一号,真的进戏了,演得和真的一样。远远超过了《铁窗问答》的时代。这是个进步。但是后来当羽看过《黑寡妇》之后,就感觉到了《铁窗问答》背后的虚伪。《黑寡妇》使她想起童年时代的黑蚌──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子的。而《铁窗问答》则告诉她,生活可以是别一种模样。但是违反自然的生活都会受到惩罚,无论他(她)的信念多么崇高。崇高其实与禁锢一样违反人性。$ d, y0 T: J: b" [& T9 |
  烛龙几乎和羽同时想起了那个教堂之夜。他想眼前这个女孩真的是个神话,她不过是个幻影而已。是他的青年时代的幻影。他把自己和自己的幻影留在了那片土地上。那是他应当付出的代价。他想起教堂音乐的时候没有任何感伤,他知道他已被摧毁,被一种无法战胜的力量彻底摧毁了。在他的青年时代,他常常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些历史人物最后要背叛他们自己,但是他现在理解了,但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那个巨大的悖论又出现了:只有越界才能取得经验,而一旦越界,就再也回不到原初的状态了。这也许是世界上大多数悲剧的起源。但是在这种时候他不愿回忆过去,凡是和过去有关的一切他都要回避,包括他的幻影,这是一种脆弱的防范,一旦被击碎,他就会再也找不出活着的理由了。2 A( `2 z5 Y% T0 J* r7 Q" d* {( I- A
  他陪她参观博物馆。在一座古怪的雕塑旁边,她要他为她拍张照片。那是一个铁丝架子,象是回收的废品做的,铁丝上满是铁锈,而那种天然的铁锈组合成了一种奇怪的图案。她站到架子前,把两臂伸开,于是身上那个大披肩的缨络就象女巫的翅膀一样了。“行为艺术”。她再次想到了这个词。想到这个她就想起了金乌。金乌就在附近的那座城市里,在徒劳地寻找着母亲。
6 a) B# V" ?* N' Y/ B+ H* {  }. z4 y  博物馆有八层,可他转了三层就汗如雨下了。
) a. Z) p' s- \" i$ N  “那么你靠什么生活呢?”$ Z" U3 w  u3 x4 Z. @- }- Z
  “送外卖。我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施舍。”# _$ e; j8 t9 d' K; z
  “你这样的身体,送外卖?”
6 U" P2 O4 s/ u  “是的。这已经很好了。每天可以吃上两顿饭,到附近华人开的小铺里,买两袋冻饺子。那种冻饺子很好吃。”
' u6 x7 a( p7 d- V  “谁在照顾你的生活?”羽的眼光再次落在他衣领的污迹上。. ?! y- O6 F6 {4 f6 \) ~
  “为什么要别人照顾,我又不是病人。”
/ O6 Y! R" A. k+ r- N  “可你的确是在生病。我知道,你一直病得很重。你在一个4平米的小屋里关过三年,那个小屋,里面有一个粪池,夏天的时候恶臭难闻,到处都爬满了蛆虫,后来你身上长了暗疮,痒得不行,把身上都抓烂了,有些地方,烂得见了骨头,一场大病差点要了你的命……后来你写出一个条子来,呼吁有关方面采取措施,否则,你就要以死相拼。用死来捍卫你的个人尊严……”  f' a  [6 g$ d# w( p0 D
  他咬紧牙关:“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W! y% [' d% y0 z! O6 E
  她毫不留情:“还有,你进去的时候身上就染上了病,我是看见过那瓶药的,在西覃山金阕寺……+ J3 x1 z( ?  R  V
  他突然怒吼起来:“我说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 [' O. ]) r/ d! E8 K  她突然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然后,整个人都累得不堪似的,瘫软下来,她再次感到汉语的恐怖。仅仅用“过去”一个词,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掩盖了。她又想起“残酷”这个词,比起“过去”它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一双眼睛从清澈到混浊,肤色从明亮到灰暗,底蕴从丰足到匮乏,神气从清爽到迟钝,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历程,一个美好的造物的破碎,在宇宙间连一点声响也不会留下。破碎了,也就成为“过去”了。破碎的肉体连同破碎的灵魂,都被“过去”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7 D6 Q. W8 L/ U. i, S
  而在“过去”,她曾经怀着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去找丹朱,求丹朱的父亲为他开争取保外就医的重病证明,为他请了最好的律师,为他一次次地到处奔走,她没有钱,为了他,她把自己的灵魂与肉体,统统割成了碎片。2 j9 M! Y$ {1 Z& V
  “还有一件事你没有了结。”她冷静地看着他。+ n* ^2 o7 ?1 C/ P" G! ~8 W
  “什么?”! U  a, M& {: {+ L% H. e
  “你有个儿子,已经十岁了。”
' E. s( Y. n  P5 X7 J" R! _% v  他的嘴唇渐渐苍白起来:“……你说的是……亚丹?”
( D4 `, I5 i$ U9 Y3 U- n! D  羽的心里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恶毒,她想让他痛苦,让他难受。她兴灾乐祸地笑了一下:“你觉得你对亚丹公平吗?大英雄?”, f; H* B" {! S+ X
  他并没有被击倒。他的眼睛望着一个遥远的地方。“你读过《人与森林之神》吗?森林之神说:我们的智慧发轫之端,正是你的智慧终结之处。人回答:神话的时代已经过去。尽管没有神话的时代毫无魅力。实际上,现代人逃避自由的冲动和渴望自由一样强烈。过去,我渴望自由,可是现在,我只想……只想逃避自由。……亚丹是了不起的女人。”他顿了一下,居然显得很轻松:“我的儿子好吗?”
  H* W  V4 E/ s0 ~7 e% x+ V  羽又笑了。烛龙好象第一次发现羽的微笑非常好看。羽显得比他还要轻松:“我们打开幸运果看看好吗?”
  X4 \9 b( m* }# f* N& b, r% O  他们同时打开了幸运果,烛龙幸运果里的纸条上写着:“你将和你一生的爱擦肩而过。”烛龙慢慢把纸条揉成了一团。羽看到自己的纸条上写着:“你盼望的,就要来了。”
! M  I( z+ {5 p  “你盼望的,就要来了。”羽惊异地抬起眼睛,周围的展品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是M国最大的博物馆,金发碧眼的上帝宠儿们含着幸福而略带傻气的微笑,在他们的周围走过。可是,那个耳语,那个属于另一世界的耳语,怎么竟然写在了这里?!羽忽然感到,冥冥中的什么一直追逐着她,注视着她,引导着她。它在告诉她,她盼望的,不是金乌,不是法严大师,不是圆广或者烛龙,它一步步地引领着她走入一个通向迷宫的小径,最后的答案就藏在迷宫深处,她盼望的,究竟是什么呢?这个巨大的悬念吸引着她,她盼望着却又惧怕着最终的揭秘。
: S: E- Z% X$ x6 W  那天深夜,开往B市的最后一趟火车终于到了。车站上,情人们在拥抱接吻。烛龙和羽各自避开对方,谁也不看谁,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最后一遍铃声响过了,烛龙飞快地伸出手,和羽握了一下。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间,她看见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8 k  \2 Z$ r6 j& D9 A9 _  羽真是个拙劣的演员。很久很久,她站在那儿,车站上早已空无一人,天空在落雨。翅膀掠过的时候,天空总要留下刀痕。那些看上去优美的伤口,每一个都藏匿着令人心碎的故事。这血腥的故事让羽哭不出声音,她只是流着泪,在雨地里,没完没了地流着泪,好象要把整个身体化成眼泪,倾泄而出。她捡起他们扔在烟缸里的两个纸团,叠成两只很小的纸船,放进雨水里,看着它们在漩涡里,打转。
: z3 n4 m3 S8 Y3 A/ Y5 t5 Q  一个月之后烛龙死了,死于脑溢血。烛龙死得很简单,在送外卖的途中忽然一头栽下来,就完了。在异国他乡,他被当作慈善的对象被送进医院,没有名字,谁也不知道他是谁,看他的穿着无疑是来自贫民窟。安小桃当时在另一个城市。等她知道的时候,人们已经把他埋了,在一片平民的墓地,没有墓碑,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是个有远大抱负的青年,是一个泱泱大国赫赫有名的青年领袖,也许本来他可以干一番大事业的。墓地的管理人只记得死者是个谢顶的胖子,看上去象是中国人或者日本人,没有亲属,也不知是否信教,因此只把他草草埋了,连简单的仪式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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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5-10-15 17:09:56 | 显示全部楼层
引渡(4)9 f% i2 K+ K3 X* F1 z
徐小斌
) m: b1 [, j" G; x2 n
# p  o, }2 P+ T' `8 Q: ^1 t' b
4 H: R4 I; W5 ]  前面我们已经讲过了:金乌没有年龄.6 g# F0 r7 i0 w
  金乌属于现在.永远属于现在.3 B5 v$ w6 U7 Y: t
  传说与金乌有染的男人数都数不清.金乌现在的男人叫朋.金乌和朋是在异国的一个赌场相识的.那是个世界驰名的大赌场.赌场的夜空散发着金属的气味.虹彩流溢勾勒出无数流动的 $ B: V: k, g6 c) F
画面.金乌一眼看中一只画着鲜亮水果的老虎机.那紫红欲滴的葡萄似乎标识着一种成功.她坐下来,放进一枚面值25美分的硬币,按键.鲜果参差不齐地出现,那只硬币被吞掉了.硬币就这样接连不断地被吞掉.当她扔进第6枚硬币的时候,她没有按键而是摇动了杠杆,奇迹出现了:老虎机上方的顶灯忽然大亮,四枚鲜果被齐齐地排成一列,她看见负责换币的小姐推着车过来了,周围的人群向她投来奇异的目光,她知道她中彩了.
1 b9 L; E0 L3 g  ^7 W6 y  那时有一道目光顽强地击中了她.那是个叫做朋的男人.朋走过来,两人目光只是很细微地交流了一下,便彼此认出了对方.朋觉得她正是他目前迫切需要的女人.而金乌则感到目前正需要一个不比朋更差的男人.
. y$ J0 m, u0 q0 S  当天晚上他们包了一个房间.那是一个巨大的宾馆,外面闪烁着骷髅头与十字架,还有女人.女人与死神似乎总是连在一起的.这一点倒是东西方文化的相通之处.金乌看到骷髅与女人便想起了贾瑞与风月宝鉴.他们当晚并没有做爱.他们象一对一直没有性关系的老相识那样隔着一定距离聊天.慢慢地啜着咖啡.朋给金乌讲了一个故事.7 J" R1 [. i3 U' d8 Y! q
  朋和她一样来自中国大陆,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公司下面有十几个子公司.朋是为了逃避一桩重大的经济案件而远走他乡的.朋一跨进异国便有一种失落感:再没有人众星捧月似的围绕着他,再没有那种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快感,最要命的是没有语言.没有语言对于朋来说有一种致命的限制,这意味着他在异国寸步难行.& j2 T9 {! I5 j* K& g; S$ t7 g
  所以当金乌站起来,用纯正的英语与小姐交谈的时候,他立即选中了她.1 s! R5 [; o( d
  朋的故事在当代中国并不鲜见.朋与一个叫做迟荡的个体户做房产生意.朋虽为合同的一方,其实本人也是中间人,真正的幕后人是李,一个不大不小但颇有实权的官员.朋和李已有几年私交,为了买通李,朋先后花了不下十万美金.但李似乎永远处于饥渴状态,永远象一只喂不熟的狼一样张开血盆巨口,等待着.
% z  F% U. K. h/ s  个体户迟荡急于购楼,通过郑认识了朋.当代中国的老板们几乎都在灯红酒绿的OK厅里相识.当时朋恰恰在此前从李那里得到区里要建楼的信息.个体户迟荡用9百万人民币的代价获得了购楼的权利,合同签了三年,签合同的时候朋觉得三年十分遥远,但现在三年到了.7 }' A8 n- D4 e, N! y/ u' e$ q& P
  朋的售楼自然取决于李.朋完全明白自己该如何与李打交道.那座楼实际上只值7百万,有两百万可以供朋享用。30万的零头给了郑,朋自以为胜卷在握.其余的7百万朋分三次交给了李,李给了开发区的收据,一切都顺理成章,但是朋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合同即将到期的时候,李跑了.李携带家眷跑到了M国.朋知道此事后大吃一惊,他知道在劫难逃了.
) H0 m: D" U5 A8 a( R' N* J  幸好朋少时便熟读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对三国演义倒背如流.朋手中那份可以多次出入境的护照救了他,在东窗事发之前,他来到了M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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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5-10-15 17:10:15 | 显示全部楼层
引渡(5)
: K4 L' h" Y5 `  p; }! x( ^+ m  M/ M徐小斌 + W2 t& }* W; w/ A& Y$ R: G0 Q  [) U) Z

4 ]1 O- {  J6 x4 u, b$ u# g- g
7 f/ Q& r: D* v' ]& ?  这座不夜城的夜瑰丽多姿潜藏着无数变幻的颜色.凌晨4点两人悄然离开宾馆,徘徊在一座喷着泉水的马头鱼尾怪兽的旁边,那怪兽是金色的,金中偏红象是十足的赤金.朋给金乌照了不少相.朋在照相的时候才发现金乌是个十分艳丽性感的女人.金乌告诉他,她是个演员,在国内时只演过很少几部戏,都是演少数民族或者女间谍之类.出国的机会使她做起了明星之梦.她梦想在M国最大的环球影城成为一颗东方之星.朋觉得金乌绝对具有超级明星的风度和演技,仅仅从她照相时便感觉到了,她缺少的仅仅是机会,当然,还有金钱.% p0 E8 W- z% k" g! a1 A

7 p8 ?# o  T  @8 {0 G0 r  金乌是在脱衣舞场真正认识朋的.舞场上为数不多的东方人目光萎琐局促不安,只有朋镇定如常不怒而威.一个大乳房的脱衣舞女扭到朋面前,将她那对丰乳在距他不到10公分的地方晃来晃去.金乌注意到朋根本不为所动,那舞女使尽浑身解数,朋也不过冷冷地扔给了她10美元,然后站起身,向金乌示意了一下,扬长而去.金乌在这一瞬间觉得这个男人甚至可以和自己演对手戏,因为他不但英俊,还风度翩翩.( k; B( V+ i  {4 r6 }% F
  金乌把这个在赌城邂逅的男人带回了家.她的家座落在距赌城不远的一个小镇上,开车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小镇的荒凉和赌城的繁华恰成对比.金乌住在一座装修古朴的公寓里,有朋很喜欢的那种木制的地板和墙壁.可以看出房屋主人高雅的审美趣味.现在朋坐在地毯上,在壁炉的炭火旁边慢慢饮酒.金乌拿出一套中国式的酒具,在炉边为他烫酒.整个暖色的温馨使他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他走进了一个电影里,那影片正在拍摄关于男女主人公初会的镜头.恰巧这时金乌放了一个唱盘,颤动的小提琴声加强了镜头幽深细腻的感觉,朋觉得那感觉需要慢慢品味.
# d- c- O: n) u6 C& x  但是有一个人不合时宜地走进了这个镜头.破坏了朋的镜头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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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5-10-15 17: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引渡(6)8 k  c8 X3 J9 N/ O% c
徐小斌
" z+ C2 e4 L; T. B% i4 Z 1 a& u  B+ Z1 A- R2 u

, j. l3 l% o9 i  朋在黑暗深处看到的那双眼睛使他颤粟.那是一双非人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莹光.8 W+ {! O$ @2 x* z7 }
  这是羽,我的小表妹。这是朋,我的新朋友。金乌笑盈盈地走过来介绍.接着朋看见一个脸色柔黄的年轻女人呈现在黑暗里.她穿着一件完全没有腰身的大衣服,长长的袖筒象古装戏里的水袖垂挂着,全身柔若无骨,好象可以随便弯来弯去似的.与金乌相反,她没有一点化妆的痕迹,即使在她微笑的时候,眼睛里也透出掩饰不住的惊恐。
- T$ ^! F1 ?" ^9 y$ {0 @- C* u! y
  在羽身上,好象特别能体现出女人是水做的骨头这句话.很久之后,朋这样对金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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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5-10-15 17: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引渡(7)
1 A' W* l; I! k# X! W4 z徐小斌
4 Z, i! l/ w: @6 A
% ?8 ?3 M0 \$ `1 H( q. \/ u( q- `* O/ Z; y% R
  我们知道,金乌来到M国的初衷是为了寻找母亲。
8 Q& s0 @' A% a" W4 d  金乌的第一站当然是迈克。迈克竭尽全力热情洋溢地接待了金乌。迈克说,ALAN那条线断了,自从迈克连续在那老妇人的住宅附近出现三次之后,老妇人便神秘失踪了。当然这失踪加深了迈克的怀疑。迈克虽然在一家大公司里做推销员,但他不愧是接受中国式教育长大的,竟然在百忙之中开着本田车带着金乌转遍了M国西部所有的城市。按照金乌的线索,所有 * g3 Q# M$ C5 W' I! Z) R. J9 Y( t4 s
值得怀疑的地方全都找过了,所有值得注意的人全都谈过了,但结果是一无所获。8 H' I* a9 l" [: j3 R
  半年过去,尽管迈克一再挽留,但金乌深知M国人的民情,她决定自己去闯运气了。迈克为她介绍了一位影城导演,她很幸运地演了一回越南难民,接着又演了唐人街黑社会里的一位大姐大,她一半的异国血统帮了她,使她比一般初到M国的华人好混得多,但是她并不满足。在中国做过“女间谍”的金乌绝不满足在M国做使唤丫头。在演了两部戏之后,她拿着自己全部的酬金去了赌城。- f( Y( ]; _3 Z& l
  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戏剧性的故事.朋带来了一笔钱,足够三个人很宽裕地过上一年半载.朋小心翼翼地对待羽,平时很少和她讲话.金乌讲的关于羽的故事使他莫名其妙地害怕.
) {9 v9 E! v& v  金乌说羽很小的时候就通巫,金乌说羽很小的时候就杀过人,而且还是自己的亲弟弟,金乌说羽很小的时候就自杀过,还不止一次.
" x/ y# q) X1 F% G  这些话从金乌嘴里说出来,特别让朋害怕.朋觉得金乌已经很神了.金乌是那种聪明过人的女人,常常是朋只说了一个开头,金乌便立即明白了就里.金乌并不懂经济,可朋说出那种很复杂的经济案情,金乌竟然很快地理解,并且代他写电报发传真.金乌写的落在文字上的东西不露一点痕迹不留一丝证据.朋这些年做买卖,不知和多少女人打过交道,女人在他眼里大体分为两种:能上床的和不能上床的.朋的买卖越做越大,主动上门的女人也越来越多,至于那些歌舞厅的漂亮小姐更是一把一把的数不过来,谁都以能攀上朋这样的男人为荣.应当说朋还是相当自律的,朋的自律在于他是活得很明白的那种人,他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他决不允许感情之类的事干扰他做买卖,商场即战场,战局瞬息万变,为了一张漂亮脸蛋而放弃日进斗金的机会,在朋看来简直有病,何况他历来认为女人的漂亮与聪明是成反比的.
" Z6 ^/ B3 u, s* M. d- c5 C  金乌的出现使他彻底怀疑了自己对于女人的成见.金乌的出现使他眼前一片金光灿烂,竟然使他在瞬间失明.失去了正常思维的男人一下子变成了男孩,他觉得有一种魔力使他激动不已.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金乌是远古太阳的别名.可怕的是羽蛇是远古太阳的另一个别名.他被两个太阳夹击着,不但能感觉到灼热和辉煌,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的焦渴和浮躁.这是他生平头一次感觉到女性对他的压抑.因为他历来是靠智力来取胜的,但他忽然丧失了这个法宝,他惊奇地发现自己成了\"第三把手\",两个女人的智性使他头晕目眩,使他不得不重新界定女人的位置.
! }- a, g8 N) o! z3 K, i  一个周日,他开车带两个女人逛商场,是附近那座大城市里最大的商场.朋说你们挑吧,挑中什么买什么,不要考虑钱的问题.朋的口气大到金乌也很吃惊.于是金乌便不客气地挑起来,金乌挑中了一套时装,是橄榄绿色的麝皮,设计成宽袖窄腰的套裙,配上一条印第安式的绿松石项链和同样绿色的镂空宽沿遮阳帽,的确显得雍容华贵仪态万方.但是价钱也惊人:全套行头要1400多美元.但是朋毫不犹豫地拿出信用卡,朋在拿出信用卡的同时回头问羽:你呢?你要什么?
; l2 m$ g' U. Z, g  穿一件旧麻袍的羽手里拿着一瓶药,药瓶上印着骷髅和十字架.朋即使不懂英文也能猜到,那是一瓶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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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5-10-15 17:11:09 | 显示全部楼层
引渡(8)
. {8 k) \5 x# P徐小斌 " B& {- D6 c0 x5 Y! o/ a

! m* {& p$ t3 y: H5 F1 v  }: L/ l
- D* y, l7 ?; j) y4 Y  金乌后来告诉朋这没什么新鲜的,羽从小就失眠慢慢地吃什么药也不管用,在第三次自杀未遂之后,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了一种对于毒药的免疫或自我解毒的能力.渐渐的,她只能用毒药来维持她的睡眠,就是这样,很简单,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9 P# R0 `3 Y9 {, H) r4 g5 ?* e; j  朋听了之后一夜没有睡着,连吃了五片安定才入睡,金乌说朋你也太脆弱了,这样下去你是不是也要象羽那样吃毒药才能入睡?金乌嘲笑地说完这句话就睡着了,一会儿便传来悠长而舒
1 ^6 V1 j/ p8 k! h缓的鼻息声,还有一种淡淡的舍内尔香水的味道。
4 D2 O# r. z3 ^/ J5 Z1 J) x; R  凌晨时分朋听见羽房间里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朋觉得自己的听觉忽然变得无比敏锐,小镇的清晨清新而宁静,因此几十倍地加重了那声音的分贝.当门轻轻地关上之后,朋不可抑制地穿上衣服走出去,远远的,他看见那个年轻女人步履蹒跚的身影.
; ~  j, l& g8 u+ c7 r6 v  小镇旁边有一片树林,按照金乌的说法,那林子很象法国名画家柯罗笔下的那种树林,那树林有一种神秘幽深的感觉,尤其是在黄昏,黑色的树梢在紫蓝色的天空上衬出镂空的剪影,你就一定会想象到在林子深处会有一群金黄色的林妖在舞蹈.: ?0 q, H0 e$ a1 }4 f* o  E! s
  当时朋远远地跟着那个叫做羽的年轻女人走进树林.他看见她不断地低下头在采摘着什么.他猜她一定是在采蘑菇.雨后的林子里常常长出一些新鲜的蘑菇.他想回去了.但是他掉转头,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那片森林.在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灌木之间,只透出一丝丝天空的讯息,他不知道回去的路在哪里.他想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跟踪这个叫做羽的女人了,但这不是那么好做到的.他看见有一束迷朦的阳光象宝剑一样直直地射入森林,那阳光照花了他的眼.他只能断断续续地看到那个年轻女人的碎片.她的灰白的衣服,她的黑发,她的手....好象都被什么隔离开了似的,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恍恍惚惚,那束光越来越强,飘浮起来,最后把那女人淹没了.
8 K$ F; v# E  \: b2 X1 ?3 s  朋这才感到自己很累很不舒服,接着他一下子知道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左侧腰突然剧痛,天呐,肾结石犯了,他想.肾结石是他的老毛病,犯起来便要疼得死去活来.他不知吃过多少碎石药但是毫无用处.来到M国之后他最怕的一件事便是犯病,因为他还没来得及买医疗保险,而在这个国家,看一次病要花许多钱.钱,他是有的,但他决不希望这钱花在这方面.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恍惚看见身旁一棵造型怪异的老树,那老树很象是一个巨人,那些树枝象是弯弯曲曲的手臂,树干上那些突起的部位很象是一张张婴儿的脸.天呐!那的确是婴儿的脸!他壮起胆子伸手触碰了一下那树枝,树枝突然象蛇一样地卷了起来.把他卷得紧紧的透不过气来,然后又突然扬起,张开,把他高高地甩了出去.他天眩地转了一会儿,重重地落在一个树桩上,失去了知觉.
2 V# D  @5 }+ y* d5 `5 C7 _  多年以后朋对我讲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映便是质疑.因为我看过一个情节非常相似的恐怖电影.但是查过有关资料之后,发现朋的经历远在于那个电影之前,这使我感到双倍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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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Mr.Vincent 发表于 2005-10-15 17:11:26 | 显示全部楼层
引渡(9)
7 _+ k- W  \$ i) D. D徐小斌
' ?/ I" u$ l4 W& V
3 @( D5 R/ Y% x' M
/ z& z- y  y+ ?1 W  n5 x4 n, `  朋醒来后的第一个反应是闻到一股浓浓的药香味.那种香气使人昏昏欲睡.接着他听见金乌那种带磁性的金属般的声音:喂,你没事儿吧?0 x0 E8 z8 J& v* i
  朋把头转来转去的看,他看到那个灰白色的影子,那个采蘑菇的年轻女人,正在用一把长调羹在一只药锅里搅来搅去.金乌的声音在耳边轻轻掠过:羽很懂得医道,每天早上她都去采草药,你注意到我的皮肤了么?这都归功于她的那些草药.这时朋才认真注意到金乌比一般人都要
3 q. k' ]4 H2 M鲜艳得多的肤色.金乌说当然还远远不止这些.你看我多少年了也不生病,内脏和机能都比同龄人强得多,建议你也吃点她的药试试,很灵的哟.朋心里有些怕,但还是点头,朋说可是她自己为什么不吃呢,你看她那样子有多憔悴.金乌说她吃了也没用,因为她吃的药太多了,现在只有毒药才能对她产生作用.朋说那我就吃了试试看吧,先吃一点点.朋吃了一小勺药,马上觉得腰部疼痛欲裂,但是还没容他叫出声来,他便感到有个什么东西顺着尿道排泄下来,他尿出来的时候尿里有一点点血,似乎是被什么划破,他一下子觉得轻松了,他知道那一小块顽固的石头已经出来了.
! m/ k1 k" p! c- r0 _% \6 q  那天晚上,朋第一次对羽笑:朋笑着说羽我将来一定资助你开一个诊所.金乌听了这话便说诊所在这儿可不是那么好开的.需要医学院的文凭还需要办身分,申请执照,我有个朋友有B国医学博士的文凭还没申请到执照呢.朋说这些都不难,事在人为,想当初我念中学的时候要办事就刻个萝卜章,后来,我们公司初创阶段常常那么办,那时候办个公司很简单,连注册资金也用不着.那天晚上朋喝了不少酒,大讲了一通他的发家史.金乌听得很仔细.羽一直瞪着眼睛,象听天书似的听他讲,金乌知道这些对于羽来讲的确是天书,她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2 r9 T  J% I1 k- B+ l$ q7 d
  朋治好了多年的痼疾自然高兴,高兴之下便提出去欧州旅游。羽就是在那一次看到了欧州的墓地和碑林。3 m/ u. u% I( W4 L9 x
  在维也纳的音乐之声中金乌穿起朋为她买的睡衣,那睡衣坦胸露背,一条线从腰部开叉,露出整整一条大腿.金乌除了乳房过于丰满之外身材无懈可击.金乌的乳房饱满到了象是要涨破的程度,条条淡蓝色的静脉都紧绷着,两片乳晕大而鲜艳,一动起来便颤悠悠地晃动,象一对随时可以破裂的汽球,朋看见这对乳房便明白了金乌的过去和自己的现在.他想不会有任何男人能够抗拒这对乳房._# s6 k+ |" X( Q6 x- }1 x
  那天他们干得很晚。朋上卫生间的时候大概已经是半夜了。他惊异地发现,外屋的灯亮着。羽坐在灯下在玩电脑。羽象一个幻影一般毫无表情,电脑屏幕象一个深隧的黑洞,对着她慢慢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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